第八章
- 01 -
龙山咖啡馆一共四层，是A市最大的咖啡馆书屋。位于龙山郊区，附近环境优雅。
今天咖啡馆有作家签售活动，车经过前门时，沈一铭看见签售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路边。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沈一铭将车窗往上摇，径直把车开进VIP车库。沈一铭把车停稳，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是跟叶莹说：“你先上楼。”
“你跟我一起上楼也不方便。”叶莹解开安全带，拎包下了车。她从车库电梯上到一楼，再从正门右手楼梯径直上了二楼。
咖啡馆三、四层只有高级会员才能进入消费，安保工作不错。叶莹不明白林应荣为什么会把位置定在人多眼杂的二层。
她找到101号卡座，发现林女士已经先到了。
林应荣看见她走过来，呷了一口咖啡请她坐下。
林女士比她记忆中更年轻了，穿着一身名牌，塌鼻子变成了小翘鼻，导致叶莹差点没认出来。她在林应荣的对面坐下，因为极讨厌她，她难掩不适的神色。
虽然整容让林应荣看起来年轻不少，可厚重的脂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油腻。
林应荣见她神色难看，以为叶莹是看见自己想起七年前的事，有了情绪波动，她心里一阵得意。
林应荣已经安排好了人在对面的卡座录视频，一旦叶莹犯病“发疯”，她的所作所为便会被拍下来。
几年前，叶莹亲眼看见林应荣倒掉舅舅的药，导致舅舅发病去世。她报过警，警察却觉得是她在恶作剧。林应荣从中作梗，叶莹被鉴定为有精神疾病，关进精神病院整整半年。林应荣侵占公司后，日渐风光。叶莹对舅舅的感情虽然不深，可那到底是她的亲人，她却连举报林应荣的能力都没有。叶莹在精神病院夜夜噩梦，忧思成疾，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之后，叶莹一旦看见林应荣便会受刺激犯病，变得暴怒无常。
叶莹为了治疗自己的心理创伤，刻意躲避林应荣。
后来她和沈一铭结婚，在得知她与舅舅一家不和后，问过她个中缘由，她却不愿说。每当沈一铭问及叶莹舅舅一家做了什么的时候，她便表现得非常痛苦。他担心叶莹再受刺激，从此便不再问。为了让叶莹生活无忧，他决定定居澳大利亚。
叶莹失忆后，完全忘记了林应荣当时是如何倒掉药物，导致舅舅痛苦死去，也忘记了自己在精神病院那半年受到的折磨。
她此刻坐在林女士对面，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
而这个笑容，让林应荣感到非常不舒服。
林应荣给她接了一杯黑咖啡，笑着说：“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舅妈你就不同了，岁月无情，脸都整残了。”叶莹表情认真，啧了一声，“舅妈，这几年你亲闺女赚了不少吧，你整容怎么不找个好点儿的医院？你看你，鼻子整成了猪鼻，下巴尖得能戳死人。”
林应荣握紧酒杯，压低声音道：“好了。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中国？”
“我缺钱吗？我像缺钱的人吗？”叶莹冲她做了个拱手的动作，“拜托，我现在的金主是沈先生，人家高兴就送我一套别墅，舅妈您能这么大方吗？如果能，那就给我三亿。三亿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很划算，毕竟你当年杀了我亲舅舅……”
“叶莹！”林应荣皱眉看着她，低声喝道，“你说话注意点措辞。当年你去警局告我谋杀，结果如何？当年不会变的结果，现在也不会变。三亿绝不可能，最多三千万。”
“舅妈，您打发乞丐呢？沈先生送我的那套别墅也不止三千万好吗？”叶莹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舅妈你现在这么有钱，还这么抠呢。”
林应荣一直注视着她，见她没有任何发病征兆，不由焦灼起来。
难道她已经痊愈？不可能。她的主治医生是国内的权威，很明确说过，除非她彻底忘记那件事，否则不可能痊愈。难道，是她刺激的力度不够？
“叶莹，你难道真的以为，沈一铭这个大腿可以抱一辈子？”林应荣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叠文件，甩在她面前，“这里面是我从医院调的你的病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你的症状。一个在精神病院住了半年的女人，你认为沈先生不会自己估量吗？他会放任一个定时炸弹在他身边？叶莹，你不要这么天真，男人喜新厌旧的毛病改不了。”
叶莹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所以我压根没病，是你找人故意说我有病，把我关在精神病院的对吗？”
林应荣勾起嘴角笑道：“傻丫头，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怎么能放任你出去乱说？只要你和精神病挂上钩，就没人会相信你的话。后来你被关在医院，脑子的确是出了点毛病，一看见我就发疯。我，有那么可怕吗？”
叶莹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女人，突然觉得她面目可憎。
她不笨，大概从这些零碎的话理出了当年的真相。
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应该是指她目睹林应荣倒掉舅舅的药，害死了舅舅。而林应荣为了自保则想办法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关了整整半年。
在那种地方待了半年，即便是普通人也会出毛病吧？
叶莹因为那件事受了不小的刺激，林应荣则成了她发病的源头。所以一旦看见她，叶莹就会如网上的视频里那样。
她这是一种很难治愈的心理创伤。
此刻的叶莹虽然只有高中文化水平，但她也知道一个常识。心理创伤治愈很困难，除非患者那段痛苦的记忆被拔除。而没有失忆的老叶莹，为了不让自己发病，做一个正常人，这些年一直在躲避林应荣。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老叶莹有钱有能力，却一直没找林应荣算账。因为她始终没有跨过心理障碍，不能直面林应荣。
但她不是老叶莹。
此刻的叶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得意的林应荣，又拿起病历扫了眼，嘴角却浮起一抹笑意。
她的这个笑容莫名诡异，让林应荣有点毛骨悚然。
叶莹把病历塞进包里，调皮地冲她吐了吐舌头。
她的声音娇软可爱：“谢谢你啊，舅妈，您这份病历完全可以证明吴薇姐发的那则申明是假话。”
林应荣见她不仅没有表现不出不适，反而俏皮得过了头。
她莫名有点慌乱，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叶莹跟她解释说：“病历上我是七年前因为舅舅去世受了刺激才患病，并且住院，也就变相证实了我之前是没有病的。而我被邀请参加综艺节目是在高中的时候。这份病历帮我证实了，您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参加节目那会，我是健康的，而这也说明吴薇姐在撒谎。”
叶莹眉眼一弯，双手合十感谢道：“感谢舅妈！我会好好利用舅妈您的这份病历的！”
林应荣：“……”她已经气得额头青筋暴凸，她一直想证明叶莹有精神病，却忽略了这份病历和女儿微博申明上的时间线有很大偏差。
叶莹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明白，便不想继续坐在这里。
她拎起包起身：“舅妈，谢谢您啊，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坑自己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女儿赡养费给少了呢！我先走了，拜拜。”
林应荣皱眉，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叶莹，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作对？等沈一铭有了新欢，谁都护不了你。你真以为，这个男人能护你一辈子？你最近被网友骂得不轻吧？他有出来帮你说过一句话吗？”
叶莹将手抽出来，语气轻飘飘的：“杀鸡焉用牛刀？我自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麻烦他？他是什么身份，您应该比我清楚。这么屁大点事儿，我还真没必要让他出手。沈先生不仅爱我，还说要娶我呢，不劳您费心。”
“你！”林应荣气到极致，双眼充血，警告她，“叶莹，我女儿走到今天并不容易，如果你敢毁了她，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抱歉，这世上谁活着都不容易，我自己都这么惨了，没必要再去同情一个过得比我好的人。林女士，您想让我生不如死，也得看您有没有那个本事。”
此时的叶莹已经完全不像仅仅十七岁的叶莹。她说话字字铿锵：“我建议您现在就去自首，也不至于连累到您的女儿。如果您执迷不悟，只会自作自受。林应荣，您且记住一句话：人作恶，福远离，祸将至。”
叶莹说完，拎着包，挺直腰板转身离开了。
下楼后她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把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
她双腿发软，蹲在地上捂着脸一阵“呜呜呜”。
刚才真是吓死她了。
她发誓，她这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今天怼林应荣上。她以前甚至不敢对林应荣大声说话，今天也算突破自己了。
叶莹上去那么久都没见沈一铭出现，以为他找错了地方，便打了通电话给他，问他在哪儿。
电话里沈一铭的声音很轻：“车里，原位置，你过来。”
叶莹挂断电话后，起身锤了锤自己发软的小腿，回到了车内的副驾驶座上。
沈一铭摘掉耳机，侧过脸看她：“叶小姐刚才表现得不错。”
“嗯？”
叶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沈一铭拔掉录音设备的耳机，她铿锵的声音便从喇叭里传出来。
“谢谢你啊，舅妈，您这份病历完全可以证明吴薇姐发的那则申明是假话。”
“杀鸡焉用牛刀？我自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麻烦他？他是什么身份，您应该比我清楚，。这么屁大点事儿，我还真没必要让他出手。沈先生不仅爱我，还说要娶我呢，不劳您费心。”
……
叶莹听完录音，越发不解：“这个录音，怎么回事？”
“知道林应荣约了你见面，我便察觉到不对劲。恰好这家咖啡馆的老板是汪斐，所以在你们座位下动手脚不是难事。”
叶莹疑惑：“可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她会坐在那个位置？我事先并不知道她坐那里。”
沈一铭笑道：“每张桌子下都放了录音设备。”
“那我们可以拿这个录音作为证据告她杀人吗？”叶莹眨着眼睛问。
沈一铭摇头：“这种东西无法作为证据上法庭。”
叶莹深吸一口气：“不过我也算有所收获，她主动给我送来了打破吴薇谎话的证据，我还得感谢她，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年住的是哪家精神病院。”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沈一铭问她。
“手上的料当然不可能一次性放出去，我要慢慢推进。”
沈一铭取出一只文件袋递给她说：“这里面都是吴薇的黑料，交给孟特助，让她找个适当的时机放出去。”
叶莹接过文件袋，粗略地扫了眼里面的资料。
吴薇的过去，可真是太精彩了。
最有意思的莫过于吴薇在大学的时候为了倒追沈一铭，不惜踹掉和自己订婚的前男友一事了。
叶莹满脸感激地看着沈一铭：“沈猪蹄，谢谢你，我现在才发现你可能是个好人。”
沈一铭发动汽车，倒车出库：“把‘可能’两个字去掉，这句话听起来会更舒服。”
叶莹冲他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说：“好了，我今天借用你的名义跟人吹了牛皮，我请你吃饭？”
“嗯。”
“想吃什么？”叶莹问他。
沈一铭认真地想了片刻后才开口：“你请姜言吃的东西，我要双份。”
“哈？你确定？”叶莹一脸狐疑，“可是我记得，你很讨厌那个东西。”
沈一铭双眼直视前方，语气坚定：“双份，谢谢。”
“好好好，双份。”叶莹打开手机导航，定位后跟他说，“跟着导航走。”
- 02 -
十五分钟后，他们的车开进A市一中的后街小巷。
今天是周末，学生开始返校，所以这个时间点的后巷拥挤狭窄，汽车没办法进入。
叶莹让沈一铭把车靠边停下。
她推开车门下车却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沈一铭看见她提着小黄裙立在原地直皱眉，绕过车头后才发现除了脚下有一片干地，叶莹周围全是又黑又臭的积水。
她盯着一滩积水，又扫了眼周围，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沈一铭：“沈猪蹄，这是我新买的裙子！好贵的！打折八百九十九，我今天第一次穿。”
沈一铭当然不能理解他一条裙子“八百九十九”有什么可心疼的。
他朝她走过去，停在积水之外，将车钥匙塞进裤兜后，对她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过来。”
叶莹盯着男人伸过来的手，踌躇片刻后，伸手过去：“你轻点儿拉啊，我裙子很贵的。”
“嗯。”
叶莹的手指刚穿过男人虎口位置，他立刻握住她的整只手掌，一用力，将她拉了过来。她的手温热绵软，那种微妙的触感，就好像将他心脏撕开一条细缝，灌入甜腻的风。
沈一铭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有力，这是叶莹记忆中第一次感受到除父亲之外的男人的手掌。
足够有力，足够有安全感。
叶莹借用他的力道跨过积水，可小白鞋的后跟和小肚腿还是溅了黑色污水。
“啊。”叶莹一边取纸巾一边哭丧着脸，“我的小白鞋。”
沈一铭从她手里夺过纸巾：“你别动，我来。”
叶莹立在原地没动，目睹沈大佬蹲下身，帮她擦脚后跟以及小肚腿上的污渍。
他低声说：“小白鞋污渍有点难祛除，所幸不算多，也不明显，没人会注意到。”
叶莹“唔”了一声。她穿的是短裙，担心走光，下意识拿手捂紧裙摆。
沈一铭替她清理干净后，起身将纸巾丢进前面的垃圾桶，转过身对她说：“走吧。”
叶莹快步跟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两人一起走进学校后巷。
后巷里人来人往，大多是学生。沈一铭两人颜值很高，学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两人就是小夜莺和沈一铭。
沈大佬的气场太强，他们只敢远远拍照，没人敢近身搭讪以及要签名。
经过一个冰激凌摊时，叶莹驻足，拽住沈一铭的衬衣：“沈大佬，冰激凌要吃吗？”
冰激凌是少女粉色。
叶莹见他拧着眉头，很嫌弃的样子，立刻补充说：“那天姜言吃了一支。”
闻言，沈一铭几乎没有犹豫地掏出手机，问老板：“支持微信支付吗？”
“不用，我有零钱。”叶莹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两个少女粉冰激凌，谢谢！”
老板多看了沈一铭一眼，笑眯眯地道：“好嘞！”
在等冰激凌的间隙，周围围观的学生明显增多。
叶莹拿胳膊肘撞了一下男人的腰，低声说：“看来你的学生粉挺多的嘛。”
叶莹话音刚落，沈一铭便伸手搂住她的肩，身体重心微微压在她身上。
他腾出空手接过老板递来的一支冰激凌递给叶莹，说：“也好，可以方便我们秀个恩爱。”
“……秀什么恩爱，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叶莹接过冰激凌轻轻地舔了一口。
没想到他也俯身过来，恬不知耻地在她舔过的地方也舔了一口。
“？”叶莹不禁惊呆：“你吃你自己的啊。”
“不是说好了双份？你这份，也是我的。”沈一铭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
“幼稚的大猪蹄子。”叶莹无奈道。
“先生，你的冰激凌也好了。”老板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忍俊不禁，笑眯眯地把另一支冰激凌递给沈一铭。
沈一铭接过冰激凌，又递给叶莹：“还你。”
叶莹也憋着一口气，非得舔一口，才觉得公平。
紧接着，她看见他嘴角含笑，又在她舔过的地方舔了一口……
她的脸腾地红了，小声斥责他：“沈一铭，大庭广众之下你不害臊吗？”
自从沈一铭接受了“和叶莹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就不会心痛”的设定后，他在叶莹面前完全放飞自我。
两人身高差距很大，他看她时需要垂眼。
他弯下腰，凑在她耳畔低声说：“老夫老妻，孩子都有了还害什么臊？你今天对林女士说的话，我可都记得。你不是说我很爱你吗？我总要在外界表现一下，不能让你打脸，对不对？再者，我再不对你好点儿，外界该怎么看我沈一铭？不责任的负心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