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傻眼。
这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吧?
果然,老天关上了你的门,顺手也会带上你的窗。桑晚心情复杂,忍着寒意的侵袭回到山坡上,重新生起火堆。
奔波一日,又受到了精神上的冲击,桑晚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
太阳甫一露面,卫峈便睁开了清明的双眼,不见半点睡意。
他缓缓坐起,目光投向桑晚的方向。
他怔了怔,有些讶然。
思考片刻,他起身走近,犹豫地伸出手,将桑晚自炭灰中拎起。
一捧炭灰从桑晚怀中簌簌落下,在空中飞舞,落了卫峈满身。
他皱眉,把桑晚丢向一旁。
“噗”的一声,桑晚滚落草堆。可即便是这样,桑晚依旧沉浸在睡梦中。
卫峈看着天逐渐放明,一点一点抿紧了唇。他将视线转向满地葳蕤,伸出手去——
桑晚做梦了。
她梦到娘没生病,爹没丢,他们一家三口泛舟游湖,娘还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小龙虾。爹笑眯眯地夹小龙虾给她,她却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一直吃不到嘴里。她挠了挠鼻子,却痒得越发厉害。
如同潮水一般,周围的一切开始消退,小龙虾没了,爹娘也没了……桑晚猛地睁开眼。
一张拉长且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一管草搭在她的鼻尖上,还在微微颤动,草的另一头则被这张脸的主人捏着。
卫峈蹲在她身边,目光沉沉,面无表情。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太美妙。
“天亮了,我们上路。”
桑晚揉揉眼,看着堪堪露出天边的一线白,有些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忽地,她看见了自己满身的炭灰,动作一顿。
她望向手上衣襟尚沾着炭灰的卫峈,大惊失色:“你做了什么?”
卫峈站起身,俯视着桑晚,不说话。
桑晚可以肯定,她看到了一丝嫌弃从那张板着的面孔划过。
自己的睡相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吗?
理智回笼,桑晚模模糊糊想起,她在梦中使劲揽住小龙虾不放的事。现在看来,所谓的小龙虾,就是这些炭灰吧?
幸好卫峈及时叫醒了自己,不然岂不是要将这些炭灰吃进肚子里?
桑晚心有余悸。
“对不住,错怪你了……哎!人呢?”她有些愧疚,转过身来向卫峈道歉,却见身后空空如也。
原来不知何时,卫峈一声不吭,已经扭头离开了。
“喂!错了,错了!不是那边!”桑晚连忙跳起来追上,颇有些气急败坏。
不知道方向还乱跑,活该你迷路!
午时,两人总算站在了云城城下。
一把抹去额上的汗珠,桑晚拄着膝,气喘吁吁。高手就是高手,就连赶起路来都这么……不同凡响。
自打遥遥窥见城墙,卫峈就甩开了桑晚,使着轻功走得飞快,端的是风姿潇洒、气质卓绝,留她在身后迎接扑面而来的尘土。还真当她是地图了,用过便丢?所谓过河拆桥也不外如是吧?
老爹,我错了,我该听你的话好好练功的!
桑晚悔不当初。
这厢,卫峈注视着桑晚,用目光无声地催促着。
她深吸口气,直起身来,一边在心中一遍遍念叨着“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一边带着卫峈,脚步飘忽地进了城。
“小姐!”
钻进一道小巷,两个人影迎了上来。看到灰头土脸的桑晚,两人大吃一惊。
“小姐,您怎么了?”清雾扶着桑晚的手臂,急急问道,眼眶已如名字般,蓄起层层雾气。
“小姐,谁暗算了您?”清霜立在一侧,“噌”的一声,剑已出鞘,俏丽的面庞上一片冰寒,“属下去教训他!”
“没……”桑晚正要解释,岂料刚开口,又是“噌”一声,刀光在巷口绽开银花。
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清淡的声音:“放开她!”
桑晚回首,就看见卫峈侧身逆光而立,持刀相向,气势迫人。
这家伙,添什么乱!
“什么人?”清雾喝道,亦抽出剑来,与清霜剑刃相抵,将桑晚护在身后。
“不是……”
清霜打断桑晚:“小姐,您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卫峈冷哼,抬手起势,眼见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桑晚急了。清雾、清霜两姐妹的实力她再清楚不过了,虽然是百晓阁中的佼佼者,但哪里能与卫峈相比?
她哪敢让两人对上卫峈?
“都住手!”她拨开挡在面前的两把剑,走了出来。
“小姐!危险!”清霜一个闪身,又挡在桑晚身前。
“都是自己人,危险什么!”
“自……自己人?”清霜的脚步一顿,与清雾对视一眼,有些愕然。
桑晚横过一眼,拉回清霜,有些头痛:“你们怎么回事,这么毛躁?事情还没搞清楚就拔剑相向?”
清霜低下头:“小姐,属下知错。”知晓这个冷寂的男人不是敌人,清霜放下心来,认错认得干脆利落。
清雾心疼妹妹:“小姐迟迟未归,我们都担心坏了。”她嘟起嘴,“可回来又是这副模样,哪里让人放得下心?”她一指卫峈,“结果这家伙还来捣乱!”
卫峈无动于衷,长刀纹丝不动。
“还未曾介绍,这是卫峈,已经加入了我们百晓阁。”桑晚连忙过去摁下卫峈的刀,向两姐妹介绍。
“卫峈?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清雾喃喃道。
清霜瞥一眼姐姐,有些无奈。她看向卫峈,惯常冷清的眼染上几分火热。她摩挲着佩剑,轻声道:“那是天榜甲字杀手卫峈。”
杀手榜分天、地两榜,分别对应十天干与十二地支。其中,地榜为新秀榜,只有足够出众,才有机会进入天榜。
而当年卫峈横空出世,迅速拿下了地榜“子”字,仅两年便以从无败绩的成绩晋入天榜,稳踞“甲”字至今。从此,不知扰得多少内心有愧的人夜不能寐。
亦是因此,卫峈的名字常年高悬在悬赏榜首,成了无数同行的目标。
“原来是第一杀手……”清雾恍然大悟,只消一眼,她便知妹妹又起了好战之心,“我们可不是他的对手。”她拽拽清霜的袖子。
两姐妹的交谈钻入耳中,桑晚有些无奈。
桑晚简单讲述了一遍这两日的经历,就看到两人将惊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投向卫峈。
她正了正颜色,开始交代任务:“三件事。”
闻言,清雾、清霜神色也严肃下来,躬身道:“请小姐吩咐!”
“一、查江湖近日,有何人与我爹以同种方式失踪!”
“老阁主他……”两人抬起头,面色犹疑不定。
桑晚摆摆手,示意两人继续听下去。
“二、查慕家庄失踪的公子小姐;三、查飞花谷血案。”
桑晚负手问道:“这三件事,两日可足?”
“足够了……”无数的信息在清雾脑中迅速掠过,织成一张巨网,将这三件事笼罩其中。
“请小姐放心,两日后,一定将资料完整送上小姐案头。”
“送上案头就不必了。”桑晚笑了笑,“飞书与我即可。”
“小姐不留在云城吗?”清雾一愣。
清霜已是抱剑而起,用眼神表达着自己想要跟随的想法。
桑晚朝她们眨眨眼睛,安抚道:“放心吧,此次卫峈与我同行,他会护卫我的安全。我们要先行一步赶往飞花谷。”
“明白了……”
清雾盘算着路程与桑晚大致的速度,发现若无意外,传书正好可在两人入谷前抵达。
她弯起嘴角自信一笑:“定不负小姐所托。”
交代完事情,桑晚伸伸懒腰,心中稍定,却看到清霜对自己一眨不眨的目光和清雾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心头一跳,想到一些不安分的人,目光一寸寸凉了下来:“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雾嗫嚅着:“昨夜,清霄从金陵传来消息,言大长老与三长老联合起来,不顾劝阻,在夫人灵前大闹……”
桑晚抬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天空如此澄澈,可为何生活在这蔚蓝之下的自己,内心却填满了阴霾?
清霄也是她的手下,是她的得力助手,是她匆匆离开前在阁中安排的话事人。能逼得清霄传出消息来,恐怕他们干的,不止这一件事吧?
“还有什么?”她漠然道,唇畔一抹笑逐渐放大。
看着这样的桑晚,清雾、清霜心中一疼。她们的小姐还这样小,却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撑起偌大的百晓阁,独自面对外界的尔虞我诈、风风雨雨。
有多久,小姐没有露出她那张扬的笑容了?
清雾声音涩涩:“他们还大肆宣扬,说小姐不孝,气死了夫人,又意图夺权,逼走了老阁主。他们还说发现了小姐的真面目,遭到了小姐的打压,他们不得已,只好拼死反抗……”
“呵!”桑晚冷笑。如此厚颜,那她就如他们所愿。
“拼死?”她眸光凛冽,“那我就成全他们!扰了我娘身后清净,便让他们亲自去赔罪吧。”
既然请到了卫峈,便不怕镇不住这些宵小之辈,那又何必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桑晚弹了弹手指,便似将心中阴鸷一并弹开。她重新舒展了眉眼,挂上几分漫不经心。
“还有那些不安分的,也都收拾了吧。告诉清霄,我不在的日子,阁中诸事由他做主。遇事莫怕,有卫峈给他撑腰。”
话出口,却久未听到意想中的反驳声。她回过头,就见卫峈又一声不响地走开了,此刻正站在街口,不知在看什么,倒是颇为专注。
和煦的阳光洒下,轻柔地将他拥抱。此时的卫峈不似杀手,倒像个翩翩书生,如果忽略掉那泥迹斑斑的衣衫的话。
她不由得笑了,郁气渐次消散。
她冲清雾、清霜挥挥手道:“那便如此吧。”
“小姐要走了吗?”
“先去找个客栈梳洗梳洗。”桑晚比了比自己身上更加狼藉的衣衫,吐了吐舌头。
她转身走向巷口,走向那被阳光笼罩的地方。
清雾、清霜看着她轻快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到卫峈身后,桑晚好奇地探出头,想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只见眼前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两侧是高声吆喝叫卖的小贩,行人往来穿梭、络绎不绝,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孩童在其中嬉戏打闹。
一片喜乐祥和。
而卫峈视线所指的方向,首当其冲的便是一扎糖葫芦。
桑晚丝毫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的打算,她踮起脚,想要看看有什么藏在了糖葫芦后面。
卫峈动了。
桑晚跟在卫峈身后,却见卫峈直直地走向那一扎糖葫芦。
桑晚一点点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无法将卫峈同糖葫芦联系起来。
卫峈不知从哪儿摸出两枚铜板,与慈祥的老板换来一串。他打量了糖葫芦一番,转身递给了身后的桑晚。
那糖葫芦果子红艳,糖浆剔透,瞧着甚是可口。
看着递到眼前的糖葫芦,桑晚愣住了。卫峈耐性十足,举着糖葫芦动也不动,直到桑晚接过,他才悠悠收回手。
“这是……给我的?”桑晚问道。
耳畔是孩子们的笑闹声,卫峈看她一眼,不说话,转身离开。
桑晚算是弄明白了,凡是卫峈认为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便会丢出一个眼神给她,让她自己体会。
她追上去,与卫峈并行。丝丝甜香冲入鼻端,她忍不住咬下一口,含含糊糊地问:“怎么突然给我吃糖葫芦?”
卫峈举目。大街上,到处是举着糖葫芦的孩子,他们肆意而笑,无忧无虑。
他指指孩子们:“糖葫芦,开心。”又指指桑晚,“你,不开心。”
所以,他以为糖葫芦可以带来快乐,这才特意去买给她,想让她开心?
看着卫峈澄澈的眸,桑晚突然鼻头一酸。
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她开不开心了,她亦是将脆弱深藏心底,不让任何人窥探。她不能向下属倾诉,让下属忧心,更不能让敌人察觉,让敌人以此为弱点攻击她。
于是她给自己戴上各种笑容的面具,从此自如应对世间魍魉。
若非卫峈,也许她会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杀手虽可怕,却比不得人心险恶。落崖后,竟是近日来最让她觉得安稳的时刻……
桑晚的心中百转千回,神情自然是悲喜随心、万彩纷呈,看在卫峈眼里,却是强颜欢笑。
“假笑,丑!”他拧起眉。为了表示真的很丑以及他心中的不满,他再一次撇下桑晚独自离开。
此言一出,桑晚的郁结与愁绪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人!勾出她琉璃心的是他,将她琉璃心摔得粉碎的也是他!这是要闹哪样!
她抹了抹眼,瞪着卫峈的背影,恨恨地磨牙。
这个呆子!
卫峈人高步子大,没走几步便到了路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地图”没有跟上来,依旧站在原地。
他抬眸看向桑晚,似在询问她为何不走。
对上卫峈不解的目光,桑晚忽然一笑。
算了,同他置什么气呢?难得他未被世事浸染,尚保赤子之心。何况他还是百晓阁的靠山呢,弄丢了,她去哪里再找一个?
桑晚抬步追了上去。
两人的声音在风中渐渐消弭:
“地图,我们去哪里?”
“不要叫我地图!我有名字,桑晚!还有,你已经撇下我三次了!我们是伙伴,应该一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