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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她看不见仲沐阳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十 分苍凉。他说：“没有你，我找谁呢？”
【1】
向梓沫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五年前那个同样的问题，等了五年仍旧无法得到的答案。
他可真是偏执啊……向梓沫想。
的确，她没有给过他答案。就算唯一的答案说不出口，她也不想用编造的谎言来搪塞。这是对她自己的侮辱。所以，她一直给出的都是沉默和决绝。
她也能理解，有始无终的一段感情，的确是对当事人的一大折磨。只是，他偏执到这种地步，就为了得到一个于事无补的答案，竟敢在公司的度假村里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找她，还是深更半夜进入她的房间，确实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一个极爱惜羽毛的人。
五年前，他们交往那么久，他从未和她在公司同进同出过，也从未把他们的关系，在任何人面前公开过，她甚至连他最要好的朋友都没有见过一个。
他把他们两个的关系，在所有人面前瞒得密不透风。
可是，现在他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不怕别人的眼光了吗？不怕摄像头会暴露他的行踪吗？不担心影响他的清誉了吗？
深夜随意进出下属的房间，难道不是比公开一个正经交往的女朋友影响更恶劣吗？
……
“怎么，你还是不想告诉我吗？”见她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仍是一句话都不说，仲沐阳苦笑了笑，神情无限萧索，似是自嘲，又仿似无奈。
向梓沫默默低下眉眼，想了半晌，方才轻轻摇摇头：“不是。”
“你不觉得我应该有权知道这个答案吗？”
向梓沫再次抬起头，木然看着他，反问：“知道了，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
仲沐阳对上她的目光：“不知道的话，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知道为止。”
向梓沫无奈。
他这话说得可真像个无赖。可是她偏偏知道，他同时也会像个无赖似的说到就会做到。他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和耐心，只是她奉陪不起。
“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她突然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可是，你真的能保证知道了结果之后，就不再缠着我？”
“我保证。”他说。
“包括同意我离职？包括不为难宋静语？”
“是。”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过，你也得保证，你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那就好。”她苦笑了笑，“希望你说话算话。”
他既如此保证，她突然觉得说出来也未尝不可，对彼此也算是一个解脱。这些陈年往事，就算知道了来龙去脉，又能怎样？彼此已不再是当时的模样，了却执念，无非是为了放下罢了。
“还记得我和你提分手的那个周末吗？”她轻轻开口，目光遥遥看着玄关昏黄的灯光，似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那个周六的早上，我偷听到你和你朋友的对话。他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没有。他问你有没有床伴，你说有。他提醒你不要吃窝边草，你说不可能，身边的女孩都那么cheap，为了一点利益都能宽衣解带，你又没疯……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她自顾自地沉浸在她的世界里，不敢看他。
那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每每只是想起，她都忍不住心酸难忍，现在当着他的面自揭伤疤，她怕她会失态。她要控制她的情绪，绝不能示弱。
“当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什么都不是，原来你心底这么看不起我。可是，仲沐阳，你既然那么看不起我，又为什么要招惹我？既然你认为我是用身体来换取转正名额的那种女人，为什么你还要假装对我那么好？！”
向梓沫失败了。
她以为自己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却在故事讲完之后，忍不住又想要把心底的委屈统统说出来。
当她开始质问他时，她就已经太走心了。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颤抖。
“就算我再不要脸对你仲沐阳投怀送抱，让你为了绅士风度不得不委屈地‘礼貌性上床’，可你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么多假象，让我以为我爱上的男人，恰巧也那么爱我！让我那段时间误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仲沐阳，你凭什么！就仗着我爱你吗？就仗着我无条件地爱着你，所以你就可以高高在上地看我的笑话，肆无忌惮地瞧不起我，在你的朋友面前侮辱我吗！”
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五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想象着如果当时能当面这样质问他一次，当面尽情尽兴地臭骂他一顿，是不是她这五年能过得更好受一些？
现在，她总算有了这样的勇气，也有了这样的机会，所以她的质问又狠又急，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把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委屈悉数倾倒出来。
“你可以瞧不起我，可以把我的初恋和付出看成一个笑话，甚至看成一个肮脏的交易……没关系，我惹不起还躲得起！我把最好的都给了你，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权当我那时不懂事，眼瞎了，权当你给我上了一堂课！可是，我认输了还不行吗？为什么都五年过去了，你还要这样纠缠着我？你为什么就能像个男人一样放了我？仲沐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太累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颤抖得连正常呼吸都变得不顺畅。她无力地弯下腰，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牙齿倔强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埋下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她这么可笑软弱的一面。
太无能了，她想。在他面前，她太容易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不过，也好。这是最后一次。
在他面前，她已经丢过太多次脸，再多一次也没关系。
他也说过，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之后，天涯海角，大家再无交集。
既然如此，她又何须顾忌？这都是他亲手造的孽，他既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泄他的委屈，那她又为什么不可以？
就算是分道扬镳，她也必须要让他记住，他曾经多么残忍地伤害过一个女孩，那么狠，那么深，几乎要了她的命，彻底断送了她此生再度追求幸福的勇气。
她看不到仲沐阳的表情，也不知道仲沐阳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她只是第一次这么任性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可自拔。
也许仲沐阳会对这种答案觉得莫名其妙吧？他可能早就想不起那一茬儿。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委屈他了。
仲沐阳一直很沉默，一声不吭。在她以为他是不是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单膝跪地，伸手轻轻地把她圈在了他因酒意渐浓而略显滚烫的怀里。
“对不起。”他说。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鬓角，沙哑地不住地重复着对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动作极为温柔，他的语调充满怜惜，他的道歉十分真诚。
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向梓沫已无力分辨。她只是像个孩子似的痛哭失声。管他是谁的怀抱，只要有这样刚刚好的温度，就够了。
他只是这样的越来越紧地抱着她，恨不得把她融进他的身体里。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再说，只是就这样抱着她，让她在他怀里哭个痛快。
终于，她的情绪渐渐平复。紧接着，她仿似突然清醒了过来，认清了这是谁的怀抱，伸出双手开始用力地推拒他。
他微微放开怀抱，保持着单膝跪地的虔诚姿势，生平第一次仰视着她。
“对不起。”他继续说，“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些……”
向梓沫觉得讽刺。她又变回了那个倔强的女孩，她看向他的目光清冷而决绝：“那你现在知道了，仲总，请问你可以走了吗？”
仲沐阳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却目光坚定地摇头拒绝：“不，梓沫，我不能走。”
向梓沫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痛脚，突然失控般地声嘶力竭：“你为什么不能走？你凭什么总是自以为是？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仲沐阳满是血丝的双眸定定地锁牢了眼前这个在巨大痛苦中神色异常激动的女孩，久久地注视着她，满眼疲惫和心疼。
他完全没想到她刻意隐藏了多年的答案，竟全是他的错！
可是当初她为什么不来质问他？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误会而演变到现在这个两看生厌的地步？
他无话可说。这的确是他的错。
他现在已经后悔了。
如果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原因，他就更不能放她走。
毕竟当初倾尽全力付出真心的，不光是她。
就是因为太在乎她，所以他才要保全她，才说出了那番让她听来伤她至深的话来。
她此刻情绪太过激动，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一定听不进去，所以，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再次抱紧了她，任她在他的怀里愤怒地挣扎，骂他，打他。
“你放开我！”她愤怒地说。
“不。”他回答得异常坚决，“我不放。”
“你又在骗我！”她愈发愤怒。
“是。”他承认，“可我宁愿当这个骗子。”
“你浑蛋！”她又开始骂他。
他叹气，嘴唇亲吻着她的耳垂：“是，我是浑蛋。”
她浑身一僵，再度拼命挣扎：“你别碰我！”
他听话地离她稍微远了点，柔声说：“好。”
他的百依百顺让她有些吃惊。
向梓沫终于安静了片刻，便听到他低低地叹息：“梓沫，你愿意听我说两句吗？”
她无可奈何地冷笑：“你看我现在还有选择吗？”
他理解她的委屈，所以也不争辩，只是说：“我希望你不仅听了，而且还能听进心里。”
向梓沫还是无声冷笑。
“当初那些话，我是有难言之隐的……请你相信我，我那么说，绝不是我不爱你，而是我真的想保护你！我知道，那些话让你伤心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了，梓沫。不会了……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从头再来，好吗，梓沫？”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诚恳，可是他的要求让向梓沫实在哭笑不得。
机会？我给你机会，那谁给我机会？
五年炼狱一般的生活，全因他而起，他凭什么这么轻飘飘地来一句道歉，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五年，她从一个青春正盛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受尽社会压力的未婚妈妈；她从一个有梦想有冲劲儿的小姑娘，变成了只能围着家庭、孩子转的家庭支柱；她的翅膀还没开始展翅，便已经因他而折断！他无关痛痒地说一句道歉，就能把她变成五年前那个时刻都乐观热情的傻女孩吗？
不会了，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他还和五年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她，却已经开始苍老。她的青春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这些仲沐阳不知道，她也不会让他知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到此为止。
她好不容易挨过最难的日子，就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如果多年前，她知道仲沐阳是仲家的大公子，她一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她不是无知的少女，这世上所有的婚姻，都必须门当户对。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如今的仲沐阳，她高攀不起，继续纠缠下去，受伤的还只会是她。
爱情已死。不死的，只有生活。
“不可能了。”向梓沫淡淡地看向玄关昏黄的灯光，语气前所未有的淡漠，“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仲沐阳。好好找个人结婚吧，我也会有自己的人生，别再在我们之间浪费时间。”
她看不见仲沐阳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苍凉。他说：“没有你，我找谁呢？”
忽觉一阵心疼。
是真疼，一抽一抽的那种，让她心惊。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寂，却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连他一句骗人的谎话都听不得。
她艰难地收回目光看向他，只见他好看的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悲伤和无助。
她微微一怔。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仲沐阳。她认识的仲沐阳，应该是自信的，从容不迫的，任何时候都风度翩翩的。世上怎么会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呢？可是，现在，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从未见过的不自信，甚至有些患得患失。
是因为她吗？
她在他心目中，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向梓沫有点乱。她就知道，她不能再和他接触，这只会让自己往未知的不可控的方向越滑越深。
只是，他的眸子像极了迪迪。他们有一双非常相像的眼睛，都很漂亮，睫毛很长，时常透出狡黠聪慧的光芒，但是，又极易敏感，害怕孤独。每当她要回城上班时，迪迪含着委屈眼泪的祈求目光，就是这样。
到底是父子啊……她想。血脉，血脉，当真是一脉相承。
一想到迪迪，她就知道她必须拒绝他。爱情会让人软弱，但是，想要捍卫自己孩子的母亲，从来不能软弱。
她绝不能失去迪迪。
为了迪迪，她必须狠心。哪怕，他真的有苦衷，哪怕他真的觉得委屈。
“仲总言重了。”她的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嗤笑，“世上好女人多的是，您这么说对她们可不太公平。而我，如您所见，身边也有了别人。我们不可能了，拜托您遵守承诺，还是放我一条生路吧，好吗？”
“梓沫……”
“行了，仲总，回去吧。马上天都亮了，要被人发现您半夜溜进女员工的房间可不太好。您不是一向视清誉如生命的吗？如果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就算您不在乎，我也要在乎脸面。我可不想被人传成一个为了上位而用身体勾引男上司的心机婊。”
她句句讽刺，句句都是他的把柄。
他知道，他对她做过许多难以理解的事，说过许多恶毒的话。当时只是脱口而出，如今，却再难收回。
现在，无论他再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进去。
五年的心结，不可能凭借几句话就能轻轻松松地解开。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缓缓站起身。双腿已经有些发麻，他险些没站稳。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他，却在伸出手的那一瞬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惊喜于她还有这样的反应，温声笑笑：“那我先回去，你早点休息。”
向梓沫没吭声，也没有更多表情。
他自嘲般地又笑了笑，转身开门，离开。
看着开启又关上的房门，向梓沫心底仿佛又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果然没有什么东西比他的清誉更重要。
他就是这样的人，前一刻还深情款款，下一刻就可以冷静现实。
他最爱的人，始终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2】
也许是仲沐阳真的交代了什么，接下来的培训中钱经理对她都格外客气，最后的考评还给了个A+，真是让向梓沫有些无语。
刚坐到位置上打开电脑，宋静语就激动地凑了上来，非要盘问她和仲沐阳之间的关系。
向梓沫不胜其扰，只能无奈地摊摊手：“别八卦了行吗？我这几天没来上班，压了一堆的事，看不到吗？”
“你当我想八卦啊！”宋静语无辜地瞪着她，“是人事总监正式通知我了，说我可以留下来，而且可以享受所有的合法权益！我后来仔细地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所以在想，你是不是为了我的事，去找了仲沐阳了？”
向梓沫怔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宋静语脸色陡然一变：“我就说嘛，仲晟这种大集团，决定不会随意改变，除非你当时求的是什么大人物。你说，除了仲沐阳，谁还能大得过公司的规章制度？原来真的是这样！”
向梓沫对此并不想多说，只是道：“细节你就别问了，总之你能留下就要好好珍惜。”
“梓沫……”宋静语十分感动地拉住了向梓沫的手，“我真不知道你偷偷为我做了这么多。”
向梓沫无所谓地一笑：“行啦，以后让你家宝贝多孝敬孝敬我这个干妈就行。”
“那你和他……”
“我和他没什么事。”
“可是那天在楼梯间，我可是看得真真儿的，你和他之间肯定不同寻常！说吧，你和他，你们俩，是不是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