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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似曾
1.
整个潍城都笼罩在闷热之中，金黄色的阳光被炎炎热浪扭曲，地平线燃起了一把看不见的大火，火焰炙烤得连外层稀薄的空气都开始没有规律地四处乱窜。
森渔正趴在教室的桌上睡觉，她的思绪慢慢地从她的身体里飘离出来，像是一缕轻飘飘的炊烟在上空慢慢盘旋，俯瞰着那些似乎很熟悉但是又很陌生的景色，树冠细密看不到下面的路，于是她又慢慢地飘着，顺着蜿蜒林径向前去，然后场景突然就变了，她想睁开眼，但是眼睛被什么东西蒙住，阳光依旧透过这个东西覆盖在她的眼皮上，此刻身上黏腻得难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她的身上来回触碰。
奇怪的是，她看不见，但是心里并没有一丝恐慌，反而很安心，那来回碰触她的东西也让她觉得很舒服。
她想睁开眼，但是眼皮好重。
“森……”
有道声音传来，可是她听不清。
“森……渔……”
谁在叫她？
“森渔？”
声音越来越近，眼前那道温暖的光却越来越暗，那舒服的触感也渐渐地从皮肤上剥离，她的思绪像是被拉进一个黑暗的漩涡中。
“森渔？”
瞿理小声叫着森渔的名字，刚才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刚才森渔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浅浅的莹白色光芒。
森渔睡得很沉，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瞿理有些着急，便稍稍靠近了一些，捏着她的肩膀小幅度晃动。
这时，森渔的眉头皱了皱，眼睫微颤，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靠得很近，瞿理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看着她醒来，正想告诉她异状时，她突然向他靠近，脑袋顺势靠在了他的手臂上，很是自然地来回蹭了蹭。
而瞿理因为她的动作，愣在了那里。
他清晰地感受着她柔软的发丝在手臂上的冰凉触感，蹭得他手臂有些痒有些麻……
此刻，瞿理感觉自己的大脑停止运转，手臂上的那种麻痒感就像电流，通过神经传到了大脑，迅速带起了一阵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手足无措忘记了反应。
肇事者却毫无所觉，做完这一切后，森渔直起身，此时的她已经清醒，但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森渔看着瞿理在一旁张着嘴傻愣愣地紧盯着自己，向前凑近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瞿理看着她再度靠近的白净脸庞，那双剔透得像琥珀的眸里映着自己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呆子。
他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推开，原本苍白的脸颊开始升温。
森渔皱着眉看着他推开自己的动作，不满道：“你干吗？”
她的声音略有拔高。瞿理被她吼得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拉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想起叫醒她的原因，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却让森渔心中暗道糟糕。
“你知道你现在在发光吗？”
“你要我跟你去哪里啊？”瞿理疑惑不解地看着森渔快步疾行的背影问。当他告诉森渔她会发光之后，森渔只是思考了几分钟，突然什么也不解释只说让他跟她过来。
“跟我走就行了，少废话。”森渔有些烦躁地挠着头，在心里已经开始咒骂起来。
瞿理说她在发光时，她以为还在梦里，因为她只有在猫形而且八尾的时候才会发光，她斟酌之下决定让瞿理跟她过来。
两人走到一处办公楼的后面，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栋办公楼离教学楼很远，四周都是灌木，应该不会有人看见了，她转过身叮嘱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瞿理眼看着森渔拐进墙角离开。
他有些摸不准森渔的脾气，以为对森渔保证过，她应该会对自己坦诚，但是来了学校以后，见到人形的森渔时，她却什么也没说，当作没有发生一样。
尽管如此，瞿理笃信森渔肯定是九尾猫，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就像是在街上遇到陌生人，突然发现这个人跟你记忆之中的某个人非常相像，这么说或许并不太贴切，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因为森渔和小黑猫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
正这么想着，森渔消失的墙角后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响声。
“森渔？”
瞿理慢慢靠近，试探性地叫着她的名字。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瞿理忽然想起上一次尹开复也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等着自己，有些担心森渔出了什么意外，立刻向墙角冲去。
可是走了过去，他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森渔也消失了！
瞿理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喵——”
瞿理的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猫叫声，他立刻转过身来看向身后。
“你没事吧。”瞿理的脸色难看极了。
“喵——”我当然没事啦！森渔被他吓了一跳，他的反应太大，在她的意料之外。
如果说小黑猫就是森渔这件事原本只是瞿理的猜测，那么现在这个情况，证实了这一切不是瞿理精神错乱的臆想。
但是，猜测是一回事，真相又是另一回事，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走到小黑猫面前蹲下，既然森渔决定在学校里变成猫，一定有她的理由，虽然他听不懂小黑猫喵喵喵地在说些什么，但是他想起他眼睛的那点与众不同，应该可以明白森渔此时要表达的想法。
森渔看着瞿理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眼神逐渐聚焦在自己的眼睛上，心中那点担心也烟消云散。
森渔觉得在学校里自己身上一直发着光太引人注意了，当务之急就是先变回猫，然后让人带她离开学校，而她之所以找瞿理帮忙，是因为她所遇见的人里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听见心声，而自己又不想回钟家见宋致那个白痴，并且她总有一种感觉，钟楚江似乎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另一方面，森渔觉得自己真是太丢脸了，一开始受伤到现在莫名其妙发光，这样的状况从来没有出现过，过去都只有在八尾猫形的时候，自己的身上才会发出有缘人能够见到的光。
这些奇怪的现象连她自己都已经没有办法解释了。
“你让我带你离开学校，找个地方躲起来，是因为快要八尾了，所以不想被有缘人找到？”瞿理组织语言将自己读到的那些奇怪的心声用一段连贯的话复述出来。
他说完以后，才意识到现在自己是在对着一只猫讲话，像极了小时候别人眼里的那个怪孩子。
但是他不在意，反正他在旁人的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乖巧的人，他会一直以一种怪物的姿态在别人的记忆里熠熠生辉，活得顽强而顽固。
他看着眼前的黑猫连连点头，明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他就是知道森渔这时候一定很开心。他在脑海里都能够想象到她抿着嘴笑弯嘴角的样子。
他蹲下身想要将面前的黑猫抱起来，但森渔带过来的包里，却响起了欢快的手机铃声。
瞿理看了一眼森渔，森渔也仰着头看了一眼瞿理，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森渔挥着爪子将书包打开，手机从里面滑出来。森渔瞥见屏幕上硕大的“钟白痴”三个字，不住地翻着白眼，钟暮思这个白痴找她做什么？
它将爪子按在手机上，推向瞿理。
“我接？”瞿理一只手指向自己，不确定地问。
森渔偏过头去，舔着身侧的毛，表示自己不想和钟暮思说话。
他认命地接通电话，一个“喂”字还在嘴里打着转，电话那头钟暮思的声音通过咆哮的形式传了过来，他已经能够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人有多激动。
“森渔！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爷爷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吗？简直是夺命连环call你知道吗！”
瞿理看着那只猫翻了个白眼，说实话，他还没有见过猫翻白眼。
“森渔她现在接不了电话……”瞿理温吞地开口，制止那边的激动情绪。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下来。
“我是瞿理，森渔她……变回猫了，而且在发光。”
车里的气氛十分凝重，宋致正在开车，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钟楚江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上，旁边坐的是宋致从淞源带过来的九尾猫——宋时。
现在他们的目的地是潍城的中心医院，事情起源于半个小时的一则短信——想救森渔，来中心医院三号加护病房。
钟楚江接到短信的时候惊诧不已，他打森渔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转而打给钟暮思，得到的却是森渔不知所终的消息，发信息的人也联系不上了。
钟楚江觉得姑且不论森渔是否在对方手中，就凭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他也应该去会会这个人。
这几个月来，他和宋致分头追查潍城九尾猫失踪一事，直到最近终于有了进展。
他顺着萨拉维尔这把匕首找到了那家地下拍卖行，虽然没有查到是谁留话给他，但是他得知了一个消息：有一个神秘的人，专向有钱人贩卖愿望。
据说已经有许多人慕名而去，结果如何虽不清楚，是否真如那些人所说的能够实现愿望也不确定，但是有许多走投无路的人都打算碰碰运气。
“瞎猫都能碰上死耗子，万一是真的呢！如果愿望真的能用钱买，散尽家财我也愿意啊！你说是不是……”拍卖行的老板是老江湖了，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求生存，什么稀奇事情没有听过，他打着哈哈，语气就像说笑话一样轻松，完全没有注意到钟楚江铁青的脸色。
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钟楚江这个与九尾猫打交道的人立刻就猜到了几分。
钟楚江旁敲侧击试图得到更多的消息，但是很可惜的是，那个老板并不知道神秘人的联系方式，这也是神奇的所在，据说他们会在客户需要他的时候主动找上来。
至此，钟楚江终于知道为什么潍城的猫会相继消失，恐怕是被这个神秘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手段控制起来，然后被利用来变成一个替人圆愿的工具。
“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去！”宋致在等红灯的空当通过后视镜望了一眼后座上焦急的钟楚江，还有一脸不知所措明显被吓到的宋时。初春时，宋时跟着宋致来到了潍城帮助钟楚江找到了森渔，之后一直跟在他们的身边，自然知道查到的内容，他从来不知道会有人类对九尾猫怀着如此大的恶意。
宋致开着车连连咒骂，真相已经渐渐浮出水面，难怪潍城的九尾猫会相继失踪，还落得求助自己这个外省人带着淞源的九尾猫过来帮忙。
九尾猫是很有灵性的生物，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背负上以尾偿愿的宿命，但是它们一直崇尚的都是自由，不停地修炼其实也是为了能够从这种无尽的轮回中解脱，但是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有人利用它们来达成自己的私欲。
钟楚江闻言并不搭腔，他现在只是担心那些猫，九尾猫有圆愿的能力，但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就像它们九尾的时候会被命中注定的有缘人看见真身，而一般人看不到，有缘人是上天注定的，除非有缘人放弃圆愿，否则它们无法拒绝。
同样，它们没有办法去选择替一个固定的人圆愿，如果给不是有缘人的人偿愿，这是一个很损修为的事，几乎所有的九尾猫都不会选择这样做，这几乎是它们的天性。
结合不久前森渔所说的九尾猫的攻击事件，根据森渔所形容的那只九尾猫，钟楚江基本可以肯定，那是九尾猫失踪发生伊始，刚来潍城的一只狸花猫，叫作夏茉。
那是一只很温顺的猫，绝对不会轻易出手伤人。
那个隐藏在迷雾下的神秘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控制九尾猫做违背本性的事？
几人到达医院的时候，车刚刚停稳，宋致立刻冲向护士站询问三号加护病房的地址。
钟楚江和宋时赶上来的时候，宋致已经得知了具体位置。
他招呼着两人过来，钟楚江身后的宋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宋时愣愣地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像是在辨别着什么。
“怎么了？”钟楚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那个女人，”他伸出一只手指过去，“她身上有九尾猫的味道！”
“你跟宋致去病房，我去找那个女人！”钟楚江当机立断地说，转身跟上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他相信九尾猫的嗅觉，况且宋致来潍城之前他已经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了宋致，他相信宋致带来的猫，其实也变相地相信，九尾猫这种简单而且直接的生物大多数都学不会骗人，至今深信不疑。
宋时是宋致的九尾猫，多数时候其实没有什么辨别能力，当他找到宋致的时候，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人满为患的病房。
宋致蹙眉站在病房的门口，病房里满是穿着白大褂的人。
“九尾猫的味道是从那个人身上传出来的。”宋时站在宋致身后，靠上去指着病房中央那张病床轻声说。
病床上躺着的人，明显已经没有了气息，一旁的心率仪上一条平直线条从右向左不停地传递着、追赶着，病房中气氛凝重，奋力抢救的医生放下手中的仪器，沉声宣布着死亡时间。
“滴——”
机器拉长的嗡鸣声听在宋致的耳朵里就像嘲讽一样。
2.
钟楚江这边则出了一点意外，他跟上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已经上了电梯。
他看见电梯上行的指示后连忙搭上了另一部电梯，在每一层停下确认女人是否出了电梯，他心里十分不解，这个女人真的是给自己发信息的那个人吗？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究竟要干什么？
他跟着的那个女人上了天台，钟楚江看着她一直步向天台边缘的脚步，心中无法遏制地涌起一个念头，他连忙掏出手机找到那条短信，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只消几秒钟，那个女人的口袋里传出一阵手机铃音。
钟楚江终于确定了——恐怕这是那个神秘人设下的圈套。
手机来电铃声打断了颜湾的脚步，她浑浑噩噩地停在原地，眼神散漫没有焦点。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颜湾转身看着不远处的钟楚江，被他严肃的神情所震慑。
“你给我发的这条短信，是谁指使你的？”钟楚江看着她带着迷惘的神情心中暗道糟糕。
“他骗我，他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他就会救我丈夫……”颜湾的身体因为悲痛而瑟瑟发抖，“他说过他有办法的，我明明见过那只猫救过我丈夫的，我以为我只要按他说的做……”
钟楚江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稳，唯恐刺激眼前这个明显已经快要崩溃的女人，引诱问道：“你说的他是谁？什么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颜湾并不理会他，自顾自说着，声音中透着疑惑。钟楚江留意到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悄悄地靠近她。
颜湾毫无所觉，继续喃喃起来，像是说给钟楚江听，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主动找上我，说可以帮我，还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去做，他就一定会救鼎升，我都已经按他说的做了……真的！我真的做了……”
钟楚江继续靠近她，她还在不停地说话，就像已经走火入魔一样，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我只要帮他给那个人发一条短信，也听他的话没有接这人的电话，为什么……我丈夫都去世了他还没有来！他明明可以的！明明之前可以的！我见过！你知道吗？”
她突然抬起头的动作把钟楚江惊得脚步一顿，神经紧绷牢牢地盯住她，唯恐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颜湾看着钟楚江，脸上是一种不协调的愣怔。
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颜湾忽然冲到钟楚江身边，钟楚江甚至没来得及躲开就被她抓住。
“你可以帮我吗？帮我找到那个人？帮我求求他救救鼎升……”
钟楚江看着她满是希冀的泪目，手轻轻搭在颜湾的后颈：“我答应你，我会找到他的。”
——这个从地狱中爬出来苟活于世的人，他与这人世格格不入，不配留在这芳菲人间。
——我会找到他，让他为他犯下的罪行赎罪。
他接住颜湾下坠的身体，在心里回应。
这时宋致的电话打进来：“钟叔叔，病房这边我已经查过了，是一个叫罗鼎升的地产商……刚刚离世。”
钟楚江在心中暗忖，那个人把他们引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炫耀他把两个驭猫人耍得团团转？
就像一道惊雷，脑海中灵光一闪，结合拍卖行老板提供的信息还有这个昏迷的女人的话，他怎么会忽视这么重要的一点！钟楚江懊恼自己的失误……
如果说那个神秘人真正的目标不是自己的话，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