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泽听罢, 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羞辱感, 当下就红了眼眶。
赵政这样做, 摆明了就是要给她难堪。
她转过头，视线落在那位美貌宫女脸上。
这女子与自己不对付, 定是来告状的，而且还指不定怎么添油加醋了。
这一刻, 芈泽深深地为接下来事情的走向而感到担忧。
见芈泽盯着自己看，美貌宫女直直地平视过去，嘴角犹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情绪, 装似为难地向赵政推辞道：“若奴婢留在此处, 怕会妨碍大王与王后商谈。奴婢还是先行告退吧！”
赵政眉头紧蹙，怒喝道：“寡人让你留下, 你便留下！”
他这话虽是说给美貌宫女听的，可目光却飘向了芈泽。
芈泽与他对视一眼，迅速垂眸移开了视线。
二人之间不过咫尺之距，两颗心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她踌躇片刻, 方才喃喃道：“好, 我说。就当着她的面说。”
事到如今,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若她选择留下，或许事情尚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想必大王早已从这位宫女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芈泽深吸一口气, 不紧不慢道：“我之所以擅自对母后动手，其实是为了大王考虑。”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听到此处, 赵政紧抿的薄唇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却不曾追问。
见他不为所动，芈泽只好继续道：“因为我知道，大王夹在母后与我之间，本就左右为难。如果大王真的如我所愿，重重地处罚了自己的母亲，我想等到日后您回想起来，多半会感到懊悔。”
“因为芈泽知道，她的夫君是一个顶天立地、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对于自己的生母，他做不到痛下狠手。芈泽不能为一己之私，逼迫他枉顾孝道人伦。”
“若大王真的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冷酷之人，也得不到芈泽真正的尊重与敬爱。”
“是么？”赵政深深看了芈泽一眼，哂笑一声，打断道：“这就是王后选择亲自出马的原因？”
不顾他的冷言冷语，芈泽坦坦荡荡地回望过去，“我选择将此事隐瞒大王，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不想让大王看到我因憎恨而扭曲的样子。”
“我希望在大王的心目中，芈泽永远都是那个善良温柔、隐忍驯顺的阿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性情乖张，满身戾气……
“因为我们……”说到这，芈泽微微一顿，几近落泪，“……是一样的人啊！”
一样地想留住彼此霁月清风、恬静美好的模样……
说罢，芈泽低眉一福身，哽咽道：“我说完了，先告退了。”
转身时，一滴热泪自她的面庞划过，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
赵政身形一顿，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大王，您看……”
美貌宫女含羞带怯地出声，赵政回过神来，听懂了她的暗示，便冷冷道：
“你告讦有功，寡人定会好好赏你的。先出去吧！”
“是。”美貌宫女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空空荡荡的殿内只余赵政一人。
片刻后，他忽地一愣，傻傻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她不是不信我……”
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流华殿，芈泽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翻箱倒柜。
翻找了半日，她从堆叠的书简中抽出一卷，又唤了小宦侍来，递了书简道：“给昌平君送去，让他明日在朝堂上呈给大王。”
之前她怀着扶苏时整理出的治国之道，总算是派上了用场。而这一卷，其实是楚国孙叔敖所写的治水之法。
不错，正是孟子在举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论点时，提到的“孙叔敖举于海”这句里的那位孙叔敖。
他曾任楚庄王时期的令尹，辅佐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此人不仅有治国之才，在治水方面更是了不起。由他所主持兴建的期思陂，比都江堰还要早了三百多年。
眼下赵政正因为郑国渠一事“动怒”呢，此时她装作不知情，让昌平君献上一卷来自楚国的治水之法，也算得上讨巧。
章台宫内她的一番拳拳心语，还不知道能否打动赵政，为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她必须另做打算。
想到这，芈泽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她也可以卑鄙地剽窃李斯的想法，先他一步写个什么《谏逐客书》，再让昌平君交给赵政。但她毕竟顶着个外戚的身份，在这个当口为对家的客卿上谏，动机显然不够强烈，说服力也会大打折扣。
更何况，剽窃之事也是她不屑去做的。
她无法阻止李斯凭借自己的才华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