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穿衣服
战后城池, 犹如细枝被积雪压弯, 将折未断, 最是挑逗人的神经。
和平得来不易,炼狱常为梦魇。
因此, 是夜, 宵禁提前来临,南谙的工作结束了。
她往内堂转了一圈儿, 出来时, 臂弯搭着出门时披在身上的斗篷, 她径直走到顾之深面前, 他正放下手里的文书。
“我忙完了,你呢?”
顾之深将书摞起,一边整理一边道:“时间刚好。”
“那走吧。”
出门时, 不久前才因腿伤闹事的患者正被人扶着一步步向住处挪,顾之深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 转身后眼神落在南谙的小臂上:“春寒料峭,不觉着冷吗?”
南谙顺着他挑下巴的方向看去,才反应过来,是问她为什么拿着衣服却不穿,于是道:“不冷,方才没少跑,热得很。”
“嗯。”他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维持了几许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
“我说, ”他抬起头道,一顿一顿道,“你要不穿,给我披吧,我挺冷的。”
南谙:“…”
由于一直忙前忙后,她甚至出了不少汗,现在想来,顾之深的两个时辰都在静坐着看书,又只穿了件单衣,难怪会冷。
南谙顿时生出一种“招待不周”的感觉,非常汗颜地将斗篷递予他,完全没在意,对方在接住斗篷时促狭地笑了一下。
斗篷是月白色,蜀缎打底,她向来不喜欢在衣服上绣花草,所以同色丝绒线绣的,是一对鸾鸟,却是实打实湘绣手法,细看不易发觉,唯有光照时,才影影绰绰,隐约可见。
顾之深披它在身,让人恍惚有种“公子如玉”的错觉,唯衣领一小圈儿蓬松可爱的兔毛,强调着此为女款。
突然,他将头探了过来。
“怎么了?”
“劳驾,帮我系一下,”面对南谙突然瞪大了的眼睛,他极为认真地说,“你们女孩子的东西,我不太会用。”
南谙草草在他领口挽了个扣,转身上了马车,留他一人在月色下,笑容逐渐放大。
眼似千年的潭水,有水雾升腾。
“南谙,你冷吗?”
马车一摇一晃走了好一会儿,南谙把下巴放在窗框上,看着黑暗巨大的山影向后驶去,听到顾之深的话,狐疑扭过头来:“你刚不是问过我?”
顾之深一脸得意且一脸认真:“没错,但境况不同了。”
“哪不同?”
“现在我有衣服了啊,”他敞开斗篷,领口的兔毛伴着他的话语在喉结前一上一下地震荡着,“你若冷,我分你一半,要不要过来?”
“…”
但很短暂的功夫,他又变回寡淡少言的样子,轻声说:“开玩笑的,别当真。”说完也学者南谙的样子,扭头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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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二人的生活相当规律,基本上就是清晨一同出门,南谙留在妄慈堂打下手,顾之深在城里兜一圈,然后去十六营找赵氏兄弟,偶尔对刘敖的下落过问两句,但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赵保如陈述各州情报。
跟在他身边的人经常变动,进喜随着去了两次,剩下几天换成尤道一或者李琳,魏敏初来乍到,想多学点东西回京用,遂常毛遂自荐。
起初,这三人也会和进喜一样有疑问:去十六营用得着在城中兜圈子吗?后来,他们渐渐懂了这背后用意,也就不再问了。
顾之深这边公务如果结束的早,会直接去找南谙,在惯常的位置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妄慈堂的学徒和医师见惯不怪,跟他擦肩而过,都会问上句:“又来等人啊。”问完也不等他回答,提着药飞快地走过了。
如今天下大势,已成定局。
势力最强的藩国越,出师不利,溃散败北,南部的诸侯们便纵有非常野心,也因群龙无首,圈地自安。
怀王至今下落不明,而他身在何方,放置于整个格局之下,似乎也成为无人在意的问题。
倒是妄慈堂,处于风眼之外,却意外地,被风波害得不轻。
这两天来看病的越国降兵数量在不断增加,像那日那人因为自卑和多疑引起的冲突也就越来越多。
最开始,大家还乐意给彼此解释上两句,压制住偏见,勉强说服自己互相理解。
但真忙起来,谁没个心浮气躁的时候,引线一旦点燃,别管是哪一方,再熄灭便没那么容易。
南谙有很多时候,都是要一面处理病患,一面处理生事的人,大耗精力,脸色越发的差了。
这天,顾之深照例在清晨将南谙送至这里,只是走的时候强调道:“今天我要晚一点来接你,如果你结束的早,就去池仇那家酒楼吃点东西,我让他给你备上爱吃的汤羹。”
南谙叹了口气,略带疲惫道:“哪有这么容易,最近都有的忙呢。”
顾之深没提出什么异议,只说:“天冷了,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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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一声长啼,跑了没一会儿就停下了。
这次没去十六营,而是位于纪城中部的衙门。
行至大门,顾之深人未下车,伸手将腰牌递予进喜,进喜提了腰牌给守卫看。
起先,守卫见眼前灰蓝色的马车没什么华贵装饰,进喜又是一副生面孔,因此威严不改地站在原地,睥睨着他主动走近。
待看清腰牌上面的字以后,眼中划过一丝震惊,而后躬身跑到马车前,隔着一层门帘问候道:“不知是顾将军大驾,恕小人不周。”
顾之深人还在车里,“去请你们知县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守卫神色一凛道:“还是请将军入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