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眼前仍黑黢黢的，可不再是那种完全透不进光亮的黑，大概是入夜了。身／下有些颠簸，似乎是在马车里，是在赶路。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头疼欲裂，心中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本能抵触着回想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可没有用，那狗太监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脑中浮出来，不受控制的。
他说，阿铎死了……呵呵，这不过是个笑话，是那狗太监的奸计！
“夫人……”黑暗中忽然响起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梨转目，就着一点从窗中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了暮鼓被悲伤浸透的脸。
暮鼓从来难过不超过一刻钟。能令他难过的事，充其量也就是午饭肉让大哥多抢了一块这种小事。
阿梨静静等着，等着这难过从暮鼓脸上消散。
可是没有。
良久，一个干涩粗哑的嗓音在近旁响起：“夫人，王爷临终前嘱咐了，若他有什么事，让我送你回西北，我们出发已有一日，再过个……”他自跟着冯霖起就叫他“王爷”，即便冯霖被降了爵，他一时还是改不过来口。
“什么临终！什么有事！他能有什么事！暮鼓，你不要瞎咒他！”阿梨忽然嘶喊，冲过来扼住他脖子不让他胡说。
暮鼓只要轻轻一扭就能将她腕子控在手中，但他没有，他只是垂下头，任凭她处置。
阿梨扼着扼着，忽然觉得喉咙口一股酸水往上直涌，不得已松开手，捂住嘴巴，狠狠干呕了几声。
暮鼓递过来一条手帕，阿梨一巴掌将它拍开：“你咒阿铎死，我不稀罕你的好心！”
暮鼓却并未将手帕收回来，舔一舔干涸的嘴唇，半晌，终于道：“我亲眼看见的……王爷胸口插着根箭，被那马拖了足有半里远……”
阿梨忽然扑过来，像饿狼扑食一样，再一次揪住他领口，咬牙道：“你亲眼看见的，你都不救他！你明知道他没有功夫，可你没护着他！”
“我……我当时中了夷兵的诡计，吸了夷兵放出来的毒气，我想救他，可使不上一点力气……”
阿梨重重一拳捶在马车的板壁上，失神喃喃：“你没有救他……你为什么没有救他……我应该陪他去的……我可以保护他……再不济，我可以陪他一起死……”她知道其实怪不上暮鼓，暮鼓只要有一丝希望，绝不可能坐视冯霖受死而不管。
“是我的错。”暮鼓惨声道：“我将你安然送回关外，之后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
阿梨没有应声，眼底空洞，像一具木偶，不断重复着那一段话。
“……我可以保护他……再不济，我可以陪他一起死……”
“……陪他一起死……”
“……一起死……”
对，我可以去陪他。
阿梨唇边忽然绽开一个笑。
“停车！停车！”她忽然高声朝车前大喊。
车夫是傅兰亭的亲兵，十分守令，一听这声高喊，马上勒停马车。阿梨起身，欲掀车帘。暮鼓立刻拦住她：“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
“王爷将你托付给了我，我必须得管！”
阿梨根本不跟他罗唣，抬手就是四五招小擒拿手，暮鼓身手好她数倍，可压根不敢真跟她拆解，连连后退，却见她越拆越凶，颇有将胸中情绪发泄在这一套掌法之中的意思，连忙喊：“停停停！你怀着身孕，不能这么动手动脚！”
阿梨整个人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这种事本不该由他一个外男告知，但此刻别无他法，暮鼓偏开头：“我说，你已有了身孕，当、当注意些。”
阿梨忽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脑中茫茫一片空白，一片空白接着一片空白。
她……怀孕了？
阿铎不在了，可她怀了他的孩子？
这是阿铎逼她活在这世上的方式吗？
臭狐狸！
眼泪终于决堤，数道泪水汹涌而下，冲刷她面庞。
自得到消息以来，她一直坚硬地拒绝相信，所以她不哭。那消息是假的，阿铎没死，她为什么要哭，哭了多不吉利。
可现下，她的坚硬终于被狠狠划破。
“这是傅将军让我给你的东西，说等你一醒来就交给你。”暮鼓不忍看她落泪，转过头，从身边取过一个包裹，递给她。
“车子颠簸了一路，你……怕是有些不舒服。你若是想，我陪你下去透透气，休息一会……”暮鼓见她连哭都变得十分安静，心底似流水一样淌过一阵难过，那流水汩汩流淌，没有尽头。逡巡半晌，终于试探着开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冯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