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佯装努力地在空间袋里掏了许久，将早已准备好的灵丹取出，递到顾煜之面前。
那模样怯生生的，却带了几分倔强。
顾煜之忍不住失笑，将她的手推了回去：“承蒙你的好意，不过为师不需要这些。”
谢空林咬了咬嘴唇，仍是伸着手，坚定，一字一顿道：“师尊哪怕伤势已然痊愈，也请服下这个，会让师尊好受许多。”
“我来找师尊时，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空林不希望噩梦成真。”
顾煜之说得不需要，原是指自己哪怕服下这些丹药，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被谢空林这么坚定地驳回，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又劝了会儿，见谢空林只是摇头，然后坚定地递出丹药，最终无可奈何地妥协，从她掌心里取过灵丹，放入口中。
吞咽时，又是一股灵力上涌，他没能忍住，再次咳嗽起来。
柔软的肌肤触及到手腕，带来舒适的温度。谢空林伸手上前，抓住了顾煜之的手腕，将体内的灵力如同不要钱一般，源源不断地送入了顾煜之体内。
安抚他体内躁动的灵力，如同施加催眠术般，放松顾煜之每一根绷紧的神经。
需作为遮风挡雨，保护弟子的存在，不可放松警惕，时刻预备拔剑作战，一切的一切，在顾煜之的脑海中逐渐混沌。
如春风化雨般柔和的灵力，配上清净之所炼制的治愈丹药，竟让顾煜之感受到了昏昏欲睡。
“师尊，感觉可好些？”每隔一会儿，谢空林就要这么问一句，
是顾煜之最思念而不敢提及的声音，起伏平缓，让人忍不住想就此沉溺其中。
在谢空林的强烈要求下，顾煜之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谢空林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她抬手揽过顾煜之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她伸出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顾煜之的后背，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谢空林的笑容如沉沉雾霭，汇聚在了她的唇角，她确认办完事后，轻轻在顾煜之耳边吹了口气，扶着他靠在岩块上：
“老东西，本尊在这里，你先睡会儿，如何？”
她脱下外套，将里面塞满的安神香薰抖落在溪水中，看着作案道具顺流而下，方才转身，将外衣披到顾煜之身上。
“本尊的灵力啊。”她碎碎念，
“身为金丹期修士，灵力本就少得可怜，还要费心此后这个老东西。”
谢空林忍不住抱怨道：“本尊可真是悲惨。”
“宿主，这分明就是你造的孽。”系统义正辞严，维护顾煜之，
“若不是宿主先动的手，天下一片祥和，真人哪会离开雾凇峰去追你？”
谢空林正待反驳，眉头微皱，脚步声骤然放轻。
她来到了白日离开的山头附近。
夜幕降下，平铺在青石上青苔发着凄清的荧光，将四周照亮，亮光指引行踪，隐隐有一处地方仍然乌漆嘛黑，是到夜晚才会显露行踪的山洞。
闪光的青苔忽然被踩踏，无数人来来往往，游走于平坡上。
谢空林缩在暗处，忍不住眯起了眸子。
“宿主，这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人抢先了吗？”系统忍不住失声，
这样一来，他们只能明抢了。
“不……”谢空林疑惑出声，
“这些人是魔修，本尊认识他们。”
正在平坡周围巡查的魔修，是云裳羽的部下。但奇怪的是，云裳羽并不在其中。
她平日里最恨别人夺她的权位，为此没少找谢空林闹过，如今几乎所有的部下都倾巢出动，她却不知所踪。
这不可能。
况且，他们巡视归巡视，那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杵在这儿，却不进去查看，惹人生疑。
“这副模样，倒是和此前锦绣门的那帮弟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谢空林忽然到，随后手指灵活翻转，用灵力捏出了个泥人，向人群中一抛。
泥人落地即长，变成了谢空林的模样。
巡视的魔修仿佛遇到了什么宝物一般，一窝蜂涌上前，一人拿手，一人拽腿，还有几个人抱着头，致力于要将谢空林生擒。
怎奈他们控制不好力度，泥人的手脚已被撕裂，下一刻就该被身首异处。
这是想要本尊？
谢空林称奇，她也惊讶，姜怀、姜博，乃至现在这个身份不确定的人物，居然都对她有执念。
她是什么稀罕的物种？她怎么不知道？
“宿主，我们要的东西就在山洞里，趁此机会快进去——”系统眼看泥人瞬间就要被分尸，最好的时机将要错过，顿时什么也顾不得，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谢空林连连点头表示同意，而后一骨碌滚到没有苔藓的阴暗处，趁着魔修们都没注意到动静，缩在角落匍匐前进。
在泥人身首异处，所有魔修各抱一段残肢碎尸，呆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下一步做什么事，谢空林已经猫到了洞口，正准备一步踏入。
不知是谁转过头，一双呆滞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瞪着谢空林。
云裳羽的部下，修为最差也是金丹后期。
她打不过。
“快跑！”
谢空林转过身，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洞里，瞅准机会合上开着的铜质大门，没命地朝里面狂奔。
身后爆发出杂乱的咆哮声，发现猎物的魔修宛如丧失理智般，拼命地击打着厚重的铜门。
铜门没能扛多久，挨到第三下攻击时，轰然倒塌。
魔修直接就想往里面冲，
却在还未踏足时，被一道竖起的冰墙挡在了洞外。
魔修的动作一时间全部停住，旋即，其中一人的眸子猛然恢复了清明。他转过头，又惊又怒道：“玉尘子！”
身后人一身凌乱的白衣，嘴唇毫无血色，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咳嗽几声，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他抬起眸子，眼底尽是平静，微笑道：“她进去了？”
她指的，自然是谢空林。
“你还想救她？”见到这副德行的玉尘子，恢复神智的男人顿时笑开了花，“顾煜之，我真诚建议你夹着尾巴逃出秘境，自己找个山林静养，或许还有几年好活。”
“你们偷了我的东西，我总要从你们身上讨回来。”他大笑，
“为了朵火心莲，一个已经死过一次，一个马上就要死了，值得吗？”
顾煜之嘴角的笑容凝固，他终于寻到了验证自己猜想的证据：
“姜怀。”
眼前的男人与姜怀容貌相异，修为更是已结成元婴，然而他准确无误地喊出这个名字时，那人的脸上并无诧异惊讶之色。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姜怀问。
“从知晓道现在，约莫有十数年的光景。”顾煜之不再答话，手上的仙剑已寒光阵阵，他扬眉浅笑道，
“我虽杀不了你，可今日，你休想靠近她一步。”
剑锋如同新月勾人，划过惨白肃杀的弧光，姜怀连连倒退，他每退一步，就会有魔修不知疲倦地冲上前，替他挡住顾煜之的攻击。
他本是无灵根的普通人，却寄宿在了修士身上，什么修炼、功法，他一窍不通，只能通过层层肉盾来让自己不受伤。
面对步步逼近的来人，姜珏的表情仍是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并无一丝恐惧。
在惊醒之前，顾煜之曾做过一个长梦。
梦见他与谢空林潜入姜家，被姜怀当场抓获的那一晚。
姜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一个姜家家主，无论此前姓甚名谁，成为家主后，必须将名字改为“姜怀”。
谢空林与顾煜之见到的，是第一任姜怀。两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菜鸟散修，被二话不说捆了个严实，送到姜怀面前。
“哪里来的老鼠。”姜怀的口气中满是奚落，手中捧着一朵红色的莲花，花瓣如火焰，花芯处点点黄光，温和地跳动着。
红黄相间，甚是讨人喜欢，
但这多莲花远远不像给人看上去般美丽。
“你们在找这个吗？”姜怀把玩着火心莲，递到谢空林面前，
“听说，你因为我用它炼化了几个孩子，就大为不满，要来惩罚我？”
他的周围站着魔界的护卫，谢空林因为姜珏只是凡人，因此大摇大摆闯入姜家，不慎迎面撞上若干魔修，被当场抓获。
顾煜之的嘴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看着姜怀拿着火心莲，拔下了谢空林口中的废布，在她面前摇晃：
“我如今用九百名童男童女的心头血，炼出了这朵莲花，你就算在不平，又奈我何？”
他甚至将火心莲凑到谢空林的面前，晃了一晃。还没等他笑够，却猛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叫，捂着手指，迅速向后退去。
顾煜之蓦然惊醒，他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
姜怀的手指在往外冒血，手中的火心莲持拿不稳，从掌心中飘落到了地上。
定睛一看，那朵莲花仅剩半朵。
谢空林唇角带血，上挑狐狸般的眉眼，挑衅般看着姜珏。
她裂开嘴，叼着被她咬下的半截手指微微一笑，仰起头，将指尖吐出，舌头上盛放着一朵红色的莲花。
姜怀伸手就准备抢，他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见谢空林俏皮地眨了眨眼就，一口把火心莲吞了下去。
“贱人——！”姜珏勃然大怒，扬手给了谢空林一耳光子。
“跑死我了。”谢空林扶着老腰，双目无神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她合上铜门后，魔修并未追上来，身后的咆哮声逐渐减弱。她顺应系统的指引，一味地向前方跑着，终于看到银白色光泽的青苔再度亮起，照亮前方路。
她停下脚步，开始打量出现在眼前的大门。
虽说是如水晶般剔透，但谢空林站在门前，只能看得到自己的模样，门内的事务，她一概不知。
“系统。”她深沉道，
“本尊没闯过这样的秘境，你可知道这扇门如何才能开启？”
做魔修的时候，她自然是带着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来闯关，人多势众，哪有现在这般，单枪匹马，孤立无援的时候。
系统一时无语凝噎，心说我们两到底谁才是地方土著。
正当它苦苦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它也不会的问题是，低沉如闷雷的声音贴地滚滚而来。
“来者何人？”
“宿主，这个问题可要诚实回答。”系统一本正经道，
“要是答错了，后果很严重。”
谢空林对系统强行挽尊的行为不做评价，听到询问声，当下嘻嘻一笑，取出星露剑背在身后：“在下谢空林，本是闲散修道人，如今拜入御华门雾凇峰玉尘子门下。”
答得滴水不漏。
“汝身为何？”问题再继续。
谢空林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大概就是我自己吧。”
这个问题，她想了许久，再结合云裳羽的表现，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和魔尊时的她容貌极为相似。
可上哪儿找与本尊模样相仿的人？
谢空林一时间不知道系统用了什么方法，干脆剑走偏锋，赌这具身体就是自己的。
问话没有在出现，山门反而慢慢打开，露出一条蜿蜒漆黑的道路。
道路两端摆满了镜子，微光洒落，镜面反射的光泽刺的谢空林眼晃。
她下意识往旁边闪躲，射来的光芒咻地穿透了她的乌发，割了一缕青丝下来。
谢空林：？！！
“佛门境地，秘境居然还设计成困难模式。”她开口骂道，
“好不要脸！”
无人回她，谢空林也从不需要有人可以回复，当下拔出仙剑，朝小路上走去。
足尖如同蜻蜓点水，放一点地，立刻飞跃至半空。苔藓微光聚集而成的箭矢从谢空林身边擦过，不能伤她分毫。
她好歹是个年岁过百的尊者，秘境的机关在她眼底不过只是小儿科罢了。虽然愈往里走，周围灵力的撕裂感就越强，谢空林金丹期的身体差点没能抗住。
但等到看清盛放在台上，那颗珠圆玉润的灵丹时，谢空林的眼神霍得一亮。
“就是它！”系统同样甚是兴奋，“宿主，你把这颗药丸拿了，我们就能功成身退。”
“到时候，玉尘真人在感动之余，一定会好感度暴涨，然后趁此机会，你恢复魔尊之身，我评级满分，各取所需，江湖再见。”
它美滋儿道，心底已经开始计划起等拿了赏金，该怎么挥霍。
谢空林笑着呸了几声，暗骂系统无耻，坐收渔翁之利，当下已经几个轻身，来到了水晶台前。
一路走来，镜中倒映的景象没有谢空林的身影。谢空林虽然奇怪，但是心里觉得是秘境在搞鬼，自然控制住了自己，不去回头看她。
但此刻，水晶台上放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想要拿到丹药，就必须走过那面镜子。
谢空林后面还有细微的光芒紧追不舍，而水晶台前却有一层光罩，保护台上的丹药。
看就看，
她心一横，
我冰清玉洁一个大姑娘，还怕被你看出什么不成？
想到这里，她折返身子，如轻燕般，灵巧地落入罩中。
将谢空林从头照到尾，
进入罩中的刹那间，身后的箭雨消失殆尽，谢空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再无箭矢追逐她。
“恭喜宿主，达成阶段性任务！”系统正欢呼雀跃，忽见谢空林一动不动，撞似呆愣地看着前方。
“宿主？”系统好奇，忍不住从谢空林的灵府中出来，看看在她的视角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谢空林咽了口唾沫，只觉额前有冷汗簌簌而下。
她在镜子里没有见到她自己，只有半朵红莲，仿佛有了神识般，安静地漂浮在空中。
一如曾经，被她吞下的半朵莲花。
“我好像……”谢空林眯起眼睛，不确定地开口，
“把它吞下去过。”
“但后来，齐姜帮我把它从体内给炼化了出来，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难道齐姜在骗她？
谢空林皱眉。
齐姜没有帮她炼化出火心莲，火心莲仍旧留在她的身体里，所以等她死后，那富有神识的莲花或许为了满足某些恶趣味，塑造了一具和她一模一样的灵体，邀请她的神识入住。
顺带捎了只系统。
那么，
齐姜，
为何要骗她？
“宿主，宿主？”系统眼见谢空林没声了，连忙一叠声的叫唤起来。
自家宿主该不会是被蛊惑了吧？毕竟镜子里的那朵火心莲，是宿主的执念，这镜子的指不定是反应人物内心渴望的道具。
它急咻咻地钻出灵府，想要提醒宿主不要中招，结果再一回神，只见谢空林的脑门上趴着只布娃娃般的存在，
——正是它自己。
系统“咻——”地又钻了回去，大气不敢出。
这不是什么反应邪念的镜子，这是照妖镜啊！
“这是焚心镜。”谢空林道，伸手抚上了镜面，镜中红莲轻颤，竟是也凑近了一些，
“破迷障，现真身，本尊的卧室里也摆着几件，时常和好友照着玩。”
“只是本尊不曾想到，本尊的真身，竟然是半朵莲花。”
起码齐姜没说错，火心莲的确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不然，谢空林重生多时，怎会一丁点都意识不到？
“但为何，为何会是火心莲，为何本尊从未察觉……”谢空林喃喃道。
自言自语到一半，她忽然就住了嘴，随后，嘴角勾起一抹不太自然的弧度：“不，本尊早就应该察觉到了。”
本尊明明是五灵根，却在身为魔尊时，偏偏只能用火，
想来，是有什么外力将本尊的天性压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齐姜，就真的在欺骗本尊。”谢空林道，她笑容灿烂，眉心却皱起了一个疙瘩。
“很好，很好。”她抄过台上摆放的丹药，丹药被夺，周围的光照顷刻消失，漫天箭雨朝她扫来，
谢空林没有多，提起仙剑，噗哩啪啦尽数打落，一个人在羊肠道上慢慢地走着。
“本尊总算懂了，可本尊竟被人戏耍百年，如今一日识破真相，这种滋味，还真是令人恼火。”
系统都快被谢空林滔天的愤怒给淹没，它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宿主，宿主你懂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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