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天真可爱笨
苏黎生日这一天，天朗气清。走进烤肉店时，徐晚晚透过玻璃门的反光，看清楚了自己眼下的乌青，脚步停了一瞬，想起某个失联的人，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大步朝座位上走。
逛街、烤肉、轧马路，它不香？为什么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给自己添堵？
回过神来，看到苏黎在招手，徐晚晚笑嘻嘻的，将蛋糕和礼物塞过去道：“生日快乐呀！蜜桃味的蛋糕，往后余生，阿黎要特别甜，特别快乐！”
蛋糕是徐晚晚亲手做的，里面放了双份蜜桃，一揭包装，香气四溢。礼物是她看了三天教程才学会的手工玩偶——一个Q版阿黎，她用毛线编织成黑头发，拆了T恤衫做成的圆脸颊、漆黑明媚的大眼睛……
会很笨吗？此时此刻，在烤肉店里，徐晚晚紧张地捏紧双手，从她的角度看去，好像是不够精致，也不够漂亮……
苏黎将玩偶握在手上，表情却有一刻的愣怔，旋即甜蜜蜜地道：“很可爱呀！”
“是吗？真的吗？”直到这一秒，徐晚晚高高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真的。”苏黎轻声道，“当然是真的。”
邻桌的女生将两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却是不动声色，继续喝着啤酒，翻着烤肉，还有，与对面的男人对谈，虽然谈天内容无聊至极。
徐晚晚不知道在烤肉店里会碰到熟人，更不知道熟人会熟到如此地步。否则，她一定会记得，千万不要画着圈圈说秦殊的坏话，但事实是，吐槽秦殊的话刚说完，苏黎正软着嗓子安慰她：“小殊一定不是故意的，今天不过来，可能是忙啦。”
徐晚晚嘴角一扯道：“他忙？”全世界就他忙？一生一次的二十一岁，即便在冷战，她也让贺风生去叫秦殊，得到的答案简单直白——休想。
就连贺风生也讪讪地建议：“要不，这次算了？”
四个人的烤肉缺了俩，徐晚晚气笑了，算什么算！她偏偏不算！
苏黎一边夹菜，一边开口：“别乱想啦，小殊才没那么小气，才不会是因为不想见你。”
徐晚晚大口嚼肉，磨牙道：“不然能为什么？难不成是不想见你？”
这两人无冤无仇，说出去谁信。
可偏偏，话音刚落，苏黎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太快，稍纵即逝。下一刻，她转移话题：“别放心上啦，上次突然生气是他不对，但……也许是想要多一点空间吧？”
在少女的目光注视下，苏黎柔声道：“就……这段时间不要去打扰他好了。”
是这样吗？徐晚晚垂下头，原来，是要空间呀，是要自由呀，是会有自己的秘密呀……
手指无意识地抓紧筷子，徐晚晚心里没着没落的，听到苏黎如同催眠般低柔的声音：“放心啦，这段时间，你就让他自己静静。我觉得……小殊会想明白的。”
冷战了，还得放任对方生气？
还要给人空间，不去打扰？
得了，看懂了——在邻桌，喝着啤酒的女生收回目光，与对面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
男人一脸错愕道：“关……关飒！”
被点名，关飒停住脚步，回眸一望，了然地点头道：“知道了。”然后她便掏出手机，扫描二维码。“嘀”的一声响后，她道，“付款成功，AA吧，钱你发我微信上就好。”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男人的脸绿了。
关飒毫不在意，走到一半折返回来，在对方锐利的目光下，旁若无人，端走了一半没烤的肉，当然，还有啤酒。
她想得很简单啊，都付钱了，又没吃饱，凭什么不能打包？
端着肉，几经犹豫，她到底还是拍了拍徐晚晚的肩膀道：“介意拼桌吗？”
见过偶遇，但没见过烤肉店里自带牛羊肉的偶遇，徐晚晚惊呆了，又回想起刚刚自己吐的槽，整个人呆得更厉害了。关飒听见了多少啊？
苏黎率先反应回来，笑眯眯地道：“姐姐认识晚晚？我们当然不介意呀。”
关飒与苏黎的目光对上，又想起了刚听到的对话……乍一听，好像没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她心内思绪翻涌，嘴角干巴巴地一扯：“那敢情好。”
关飒嘴角带笑，目光却始终未从苏黎身上挪开，她忙前忙后地烤肉、倒饮料、递纸巾，确实是温柔可人的样子……可是，等到人去拿冰激凌时，关飒翻了个白眼问：“你朋友？”
徐晚晚口里含着肉，点点头，然后，眼里闪动着八卦之光，同样开口：“你朋友？”
顺着徐晚晚的视线看去，关飒这才发现，隔壁桌的男人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原来这人还没走。不过，关自己什么事？
收回视线，关飒翻了个白眼，心想，挺好，今天善心大发，想着提点提点傻乎乎的小丫头，哪知道会戳到自己身上。都什么时候了，徐晚晚还这么八卦。
堂堂关爷砰的一下放下酒瓶，睨向徐晚晚心想：这丫头是哪来的傻子？可是，不能揪耳朵，也不能破口大骂……徐晚晚，可是那家伙的妹妹。
一想到那个人，关飒心内某个角落一软，紧接着，又泛起细细的酸楚，她喝了一大口酒，压抑住心头的难过，道：“这么好奇？”
何止好奇，徐晚晚就差搬出瓜子听八卦了，连忙道：“对啊，你看那人，一身黑衬衫，还系着领带，一副精英打扮，可你……”徐晚晚的目光在关飒身上打转：黑T恤衫，蓬松的头发，夹板鞋……这模样，就像……就像……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影——徐早早。
在她对面，关飒道：“他是我的相亲对象。”
“噗——”刚喝下的可乐喷了出来，徐晚晚一拍桌子，“可你不是喜欢我哥？！”
穷追猛打是假的？围追堵截是假的？夜攻苍澜山宅院，也是假的？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面前，关飒喝着啤酒，语气淡淡的：“喜欢啊。”她漫不经心地笑，“可也只是喜欢而已。”
在这场倒追过程中，一个女生该做的她做了，不该做的她也做了，她自嘲道：“难不成，我还能在单恋里虐自己一辈子？”
众人口中的“关爷”，跆拳道黑带四段，一个能把徐早早吓得上蹿下跳的女子，此时此刻，卸下骄傲，低低地道：“不会的，我会遇到新的人，会谈恋爱，会结婚生子……”会过着跟那个人无关的人生。大概是说到伤心处，她目光落向窗外，“所以，我这不是来相亲了吗？”
徐晚晚倒吸一口冷气：“可是……”
关飒嘴角扬起，故作轻松地笑道：“今天的状况只是意外而已，三天见一个，一个月就能刷十二个。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二十次，总能增大概率遇到对的人。”
跟徐晚晚碰杯，她一口干掉了啤酒，说：“等我脱单了请你吃糖！想想还真让人期待呀！”嘴上说着甜蜜的话，心里却冷飕飕的，她期待的，哪里是什么对的人。
能出现一个让她暂时忘记徐早早的人，哪怕是一顿饭的时间让她不再想起，就已经是恩赐了。如果不是爱惨了，谁会丢失分寸？如果不是忘不掉，谁又要受这种苦？
今天和她相亲的男人，眉眼清秀，举止斯文，言谈温文尔雅，带着礼貌与克制，可不像他，不行。上次出现的人穿着大T恤衫、踩着帆布鞋，大咧咧地笑，阳光灿烂的样子，太像他，也不行。
关飒一口口地喝着酒，越喝，心越凉。
饭是吃不下去了，一个人尚且可以很酷地塞着耳机，大口嚼肉，大口喝酒，假装自己是天下第一，一旦有了旁人，一旦见过人家同情的眼神，再坚强的刺猬，也会变得柔软。
而关飒，不想沉溺于这种柔软……
归根到底，她会停下脚步，也只是因为小丫头眉眼之间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罢了。呵，不过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妹。关飒放下酒杯道：“算了，先走了。”
临到起身，她动作停了一瞬，嘱咐道：“你自己当心点。”瞄了眼正在取冰激凌的苏黎，她低声道，“别旁人说什么都信。”
点到即止，她摆摆手走人，恰好一曲开始，音响里响起低低的乐声。女子一身大T恤衫，单手插进裤袋里，漫不经心地低哼，走路带风。
苏黎揣着三支甜筒，与人打了个照面，问：“姐姐就吃饱了吗？”
将甜筒递过去，她小声道：“尝尝？”
看了看握住甜筒的那只白皙手掌，又看了看女生明媚的笑脸，关飒忽地偏头，悠悠地笑了，说出口的话，却好似风马牛不相及：“妹妹听过这首歌吗？”
苏黎一愣：“什么歌？”话一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音响里的曲调是熟悉的，歌词是……她努力辨认，直到面前女子灿烂地笑，轻轻唱道：“笑你枉费花光心计。”
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啪嗒，手中的甜筒落地，没有人弯腰，没有人捡起。
苏黎怔住了，直到肩膀被人拍了又拍，她小声开口：“姐姐，怎……怎么了？”
关飒微微一笑道：“没有，灰尘而已。”
徐晚晚舔着甜筒，吃着炭烤牛舌，再喝一口冰可乐，深深地感慨，灿烂人生也不过如此，可目光一扫，阿黎是怎么回事？
撞了撞苏黎的肩膀，徐晚晚敲敲桌子问：“从刚才到现在，你就魂不守舍的，怎么了呀？”想了想，少女又问，“是不是有人要约你过生日？我可以先闪哦！”
从上次在西街露台上许愿，到今天，她还是没问出来阿黎喜欢的人是何方神圣，这会儿见她老发呆，自然联想到了生日表白……这样温柔又善良的小姑娘，谁能拒绝呢？想到这里，徐晚晚眉头一挑道：“该不会被我猜对了吧？”
苏黎一愣，连连摆手否认：“没有啦！我是在想，那个姐姐，跟你是……朋友吗？”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问出了相同的话。
徐晚晚听得撑住了下巴，将两人的渊源说了个遍：最开始自己被误会是情敌，差点被关飒胖揍，后来真相浮出水面，知道她是徐早早的亲妹妹后，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姐姐一改炫酷作风，一连三天给她投喂零食，让她一度很狗腿，恨不得拜倒在关飒的石榴裙下，乖乖地叫人大嫂。
——可她亲哥不让呀。
前段时间徐早早仿佛也疯了，破天荒地对亲妹妹开启了双倍零食投喂模式，一副要跟关飒斗到底的样子。于是徐晚晚莫名其妙的零食多到天天能躺薯片里睡……现在想想，她真的很不理解，她亲哥那番操作，图啥？
一顿烤肉，徐晚晚吃得频频挠头，等到出了餐厅，两人走在青石板小路上。
徐晚晚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屏幕，三人群里静悄悄的，平时最话痨的人，也没了踪迹。好像从前的吵吵闹闹，只是一场梦而已。
梦？少女垂头失笑，胳膊被苏黎拉了一把，她说：“那幢楼好特别啊！”
青石板路尽头，波光粼粼的池水边，一座建筑依水而立，主体采用的玻璃结构，是现代简洁明快的风格，却又大胆地搭配了白墙黑瓦。古今碰撞，中西融会，其间的震撼，让两人久久地站在原地——是那间闻名洛城的数学博物馆！
是学渣才会见到“数学”两个字就头疼，是学渣才会瑟瑟发抖地想溜，是学渣才会挠头，建议绕道走。徐晚晚一脸讪讪的表情，可苏黎说：“听说这座博物馆里，记录了一位数学家半生的故事，从画过的图纸到做过的学术研究，无一例外，就像是要陈列给某人看。”
徐晚晚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某人是谁？”
苏黎说：“没人知道，也许是那朵花的主人吧。”
偌大的博物馆里，昏暗的入口，在人人能看到的位置上有着大面的水晶墙，在墙壁顶端，一抹粉色映入眼底，不清晰，但的确，那里有一朵永生玫瑰。
徐晚晚慢慢地踱着步，一个展厅接着一个展厅地看去：这位数学家最开始学的是建筑，天赋异禀，二十出头便拿下享誉世界的杰出大奖，然后，毅然决然地投身数学。
在当年，这是轰动一时的新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是很久之后的今天，才有人挖出了背后原因。据说，是因为感动——别人的感动是为人、为事、为爱，他的感动却是因为万有引力：因为一个分子遇见另一个，凝结为万物；因为一朵星云遇见另一朵，汇聚为宇宙……
人群中央，女声清越，工作人员依旧在讲解，徐晚晚听得停住了脚步。
折返门口，她仰头看向那朵嵌在墙内的玫瑰花，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是，就是此时此刻，就是在这里，她心头酸楚得厉害，像是被针扎。
少女垂下头，睫毛跟着轻轻颤抖道：“难过。”
光是站在这里，光是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光是看着那朵历经沧桑的永生花，她就莫名觉得好难过……直到，身后的阴影里，靠墙而立的人出声：“为什么难过？”
徐晚晚下意识地答：“不知道。”
那人声音低沉，极尽平稳：“漫漫人生里，难过的时候不要太多，现在，九牛一毛而已。”
失之交臂是人生的常态，求而不得也是，呵，小丫头片子才几岁，怎么会懂？
男人收回视线，看向那朵高高在上的玫瑰花，深情是它，无情也是它，生机勃勃是它，永远静止也是它……他自嘲地一笑，并未掩藏眼里的绝望。
突然，徐晚晚回过神：刚刚是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