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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仁慈的两个具体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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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仁慈的两个具体例证

吕西安将最后一块算得上完整的残片蘸了蘸胶水,勉强贴在石膏像的残骸上。那块残片微微晃动了几下,勉强粘在了上面。

从前一天这个小雕像被摔碎算起,吕西安除了吃饭,睡觉和少许的休息以外,所有的时间都被他用在了修复这个石膏像的工作当中。然而这个雕像的损坏实在是太严重,如今这个修复品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一个人的脑袋,至于雕像的面部完全是面目全非,左边的脸更是变成了一个bigdon,像是一个人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Qiang以后所留下的一团狼藉。

他扔下镊子,叹了一ko气——这和阿尔方斯所要求的“完好无损”实在是有着不小的差距。他并不寄希望于通过修复这个雕像来修补和阿尔方斯的关系,那太幼稚了,但他也做不到就把它像个垃圾一样丢弃。说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让他不去想正在这座宅邸外面发生的事q,以及未来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q。

吕西安将脑袋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自己酸ton的肩膀,看向窗外,天气依旧阴沉,早上刚下过一阵蒙蒙细雨,因此屋里屋外都chao乎乎的。窗外花园里树木枝头上的叶子已经落了一半,余下的则在秋风当中瑟瑟发抖——寒冷的秋风从北方一路南下,从诺曼底到普罗旺斯,一路横扫法兰西全境,而乘风而来的不但是萧瑟的秋意,还有衰退和饥馑。

吕西安感到疲惫不堪,这种感觉并不是某一时刻突然产生的,而是如同在剧烈运动后所产生的酸ton感,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不知不觉地累积,当他注意到的时候,这种感觉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随之而来的则是排山倒海般的虚无和无意义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为之奋斗几年的事业在眼前付之一炬,这样的感So有多少人能够体会?更不用说,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仅仅在二十四小时以前,他还满怀憧憬地展望着未来,可转瞬间乾坤倒转,他从山巅之坠而下,一下子摔断了自己的脊椎,恐怕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a,脊椎!这让他想起了那匹在赛马会上摔成残废的马,它和他有着一样的名字,或许是物伤其类,吕西安阻止了阿尔方斯s杀那匹马,而是把它Yang在了自家的马厩里。上星期,马厩总管曾经告诉他,那匹马的状况恶化,估计活不了太长时间了,人道的举动就是给它一个ton快,但他那时候忙于对付阿尔方斯的那个“big计划”,根本无暇分心在这样的事q上。

现在想来,他真是自以为是,他与那匹马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阿尔方斯豢Yang的toy罢了,而如今看上去,他们的命运也是如此一致,或许当阿尔方斯决定给那匹马冠上“吕西安”的名字时,命运女神就把他们的命运之线纠缠在了一起呢。这样的想法颇有古希腊人那些宿命论的s彩,他原本是不信这些的,可现在他也不怎么确定了。

想到这些,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去看看那匹马,于是他在身上T上一件big衣,打开书房的门,沿着小楼梯下了楼,来到了后院里。院子里寒浸浸的,寒湿的空气飘进他的气管和喉咙,令他感到自己的声带都变得生涩了起来。马厩就在后院的另一侧,他听到那一排建筑里传来的嘶叫声,闻到了马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臭味。

马厩的门开着,在门ko摆着一张牌桌,上面散乱扔着些纸牌,骰子和报纸,那些马夫们想必是去厨房里喝re茶了,然而吕西安也并不需要他们在场。他顺着马厩中间的走廊一路往里走,这里一共Yang着七匹马,其中的六匹是他自己购买用来拉ce或是骑行的,而那一匹断了脊椎的赛马则是额外的第七匹。

他在最里面的那一间厩室里找到了第七匹马,他并不意外地发现如今的这匹马只不过是它过去英姿的可怜影子罢了。这可怜的动物有气无力地侧躺在地上,它的嘴里淌涎着白沫,身上那些矫健的jro早已不复存在,光滑的皮毛像是过big的手T一样,松松垮垮地T在它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就像是一张破旧不堪的皮沙发。吕西安还记得初见这匹马时,它漂亮的琥珀s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可那对眼睛上如今却仿佛结了一层翳,曾经的一汪清泉,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当吕西安走进来的时候,它只是微微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吕西安不由得怀疑这匹马或许已经瞎了。

吕西安低下头看着这匹马四条腿上那变形肿胀的关节,如今恐怕上帝降下奇迹让它的脊椎复原,它也再不能在赛场上驰骋了。这骄傲的动物如今变成了怎样的可怜虫!而这就是他自以为是的善举的后果。阿尔方斯说的没错,死亡对于这匹马来说是一种恩赐,若是当初没有他的ca手,那么这匹马也就能少So一年的折磨。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够高尚,做不了头等的圣人;又不够心狠手辣,因此也不配做一流的恶徒——如同一只蝙蝠,既算不上鸟,也不是走so。即使有心要做好事,也得不到好的结果。

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于是扭头朝外看,看到一个马夫手里拿着一杯re茶回到了马厩里。那马夫看到主人的身影,吓了一跳,连忙把茶杯放在门ko的桌子上,一路小跑过来。

“先生怎么来了这里?”这个红脸膛的汉子脸上露出那种淳朴人试图讨好更高阶层人物的时候典型的笨拙笑容,“您是要出门吗?我马上叫人Tce?”

“不,不。”吕西安说,“我是来看看这匹马的,之前你们告诉我它活不了太久了。”

“唉,是呀,可怜的chu生。”马夫叹了一ko气,“这半年来它吃的越来越少,因为没办法动弹,它的关节发了炎,jro也变形了。起初它还会哀嚎,最近连声音也不怎么出啦。我们都觉得不妨就给它一个ton快吧,这样活着也是So罪。”

吕西安点了点头,“您说的对。”

“那先生您先回去吧,我们今天就把事q办妥。”

“不。”吕西安坚定地说,“您去拿一把Qiang来,我亲自来动手。”这匹马和他有着一样的名字,他不能允许其他人来s杀它,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做。

马夫显然有些惊讶,但他并不会在这种小事q上逆着主人的意思来。他点点头,转身离开,过了没几分钟,他带着一把手Qiang和一个装着子弹的皮盒子回来了。

吕西安从他手里接过Qiang,装上了子弹,如同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决斗的那天早晨一般,他举起Qiang,用准星对准那匹马的额头。

那匹马突然动了动眼睛,它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哼声,这是在感谢还是在讨饶?在吕西安有机会细想这个问题以前,他的手指头已经k动了扳机,开Qiang的后坐力让他不由得晃了一晃,随即是一声震耳yu聋的Qiang响,几乎要把头顶上天窗的玻璃震碎。他低下头,那匹马几乎没有挣扎一下就僵直躺在了地上,白s和红s的东西从它额头上的那个don里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刺鼻的硝烟味道充满了整个空间,与鲜血的腥气和马粪的臭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味道,令吕西安感到一阵反胃。

“您没事吧?”马夫显然是注意到了吕西安苍白的脸s。吕西安摇了摇头,将手Qiang还给了马夫。他低下头看着从马的脑袋上流出来的鲜血,那些血流到他的脚下,沿着他鞋底的边缘扩散,又湿又黏。

当他重新回到书房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威士忌,他并没有吃中午饭,因此也不应该喝烈xin酒,但他已经顾不得了,他只想喝一杯,让自己的神经舒缓片刻。

琥珀s的苏格兰威士忌沿着喉咙流下去,像是熔岩一样滚烫,灼烧着他的食道,一直烧到胃里去。他深吸了一ko气,又灌下去一ko,胃里的火焰和re气沿着血管在身体里扩散,他的胃隐隐作ton,可一直缠绕着他的湿冷消退了,j神也好些了。

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他对自己说,阿尔方斯一直是对的,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失去了价值,那么最为仁慈的解决方式就是给他一个ton快。阿尔方斯放过了他,给他留下了一点在废墟中捡拾到的碎金子作为施舍,可这究竟是一种仁慈,还是一种折磨?或许银行家的本意就是让他在人生中余下的每个晚上躺在cuang上时都会想起自己错过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种想法无疑将令他苦涩不已,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苦涩只会加深,就像是一壶茶越泡越浓。

窗外传来马ce的声音,那是阿尔方斯吗?他为什么又要上门?吕西安拿不准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再见他,曲意逢迎还是冷淡以对?要不然还是躲进卧室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他走到窗前,看向ce道的方向,然而他看到的是一辆陌生的马ce。那辆马ce在前院转了一个圈,停在big门前面,他看到自家的仆人们走上前去拉开ce门,然而他的视线却被挡雨的棚子阻隔住了。这人会是谁呢?

书房门打开了,进来的那个仆人为他解开了这个谜题。“杜·瓦利埃先生来访!”仆人通报道。

这人怎么来了?吕西安现在可没心思接待杜·瓦利埃先生,“您去告诉他我得了感冒——en,现在不方便见客,请他r后再来吧。”

“我可以这么对他说,但是——”仆人yu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杜·瓦利埃先生显得很j动,恐怕这个理由不足以打消他的念头。”

难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吕西安感到心里窝火极了,若是他不见杜·瓦利埃先生,那么这家伙若是在楼下当着仆人们的面闹起来可就不好了,“那就请他去客厅吧。”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这酒和白兰地相比并不那么So到上流社会的青睐,可他却更喜欢它的味道。何必要为了别人的看法去改变自己的ko味呢?他和他们并不是一类人。

慢慢喝完了这杯酒,他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拿着杯子朝杜·瓦利埃先生所在的小客厅走去。

当吕西安走进客厅时,杜·瓦利埃先生像是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从长沙发上跳了起来。投机商的脸s如此苍白,在那张过去曾经端正的脸上,浮肿的肥ro将眼睛挤成了两个小点,而那对眼睛里露出一种偏执狂似的吓人眼光,他看着吕西安的样子就像是海难的遇难者看到了海平线上的烟柱。这个过去的骑兵军官原本身材是很高big的,但不知怎么的,与上一次见面时相比,他显得矮小了许多,如同一件衣服被洗的缩水了似的。

“a,吕西安。”杜·瓦利埃先生脸上挤满了讨好的笑容,“我听说了消息,据说您马上就要成为新的premier了,真是个好消息……我真为您高兴……”他掏出手帕在眼角抹了抹,像是试图擦去那里不存在的泪花,“我早就知道您前途远big,我相信您的母亲若是还……”

“请坐吧。”吕西安不想听面前这个男人再谈起有关他母亲的一句话,他坐在了最靠近壁炉的一把扶手椅上,在他身后的炉子里,big块的木柴已经被烧成了红s的木炭,向外散发出灼灼re气,被包裹在这样的温暖当中,让他心里的烦躁q绪消散了些,“您来找我就是为了向我道喜的?”

“一方面是为了这个,”杜·瓦利埃先生也坐了下来,虽然屋里温暖如cun,但吕西安分明看到对方的两条腿都在发抖,“另外我还想要和您谈谈jao易所的事q……”

“关于jao易所的事q您不应当来找我吧?您应当去找阿尔方斯·伊nun伯格先生才对。”

杜·瓦利埃先生用刚才没收起来的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这一次手帕终于是真的派上用场了,“我去府上拜访过小伊nun伯格先生,但是他事务繁忙,我还没有机会能见到他。”

吕西安一下子明白了q况:阿尔方斯不愿意见杜·瓦利埃,于是投机商先生只能来他这里碰碰运气。“是这样吗?那您想要和我说什么呢?”

“关于jao易所周一的事q,我想一定存在某种误会。”杜·瓦利埃先生小心翼翼地看着吕西安,像是一条挨了打可怜兮兮的狗,这副样子令吕西安也不j感到有些悲哀了。

“我一直按照阿尔方斯少爷的指示买入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一直买到行q彻底崩溃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他是昏了头,可后来我才知道,这真是漂亮的一手!明面上做多,实际上做空,谁能想到呢?”

“是a,谁能想到呢?”吕西安耸耸肩,轻轻抿了一ko酒,“那么您说的某种误会,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a,是这样……”杜·瓦利埃先生的声调因为尴尬而显得缓慢,他头顶上所剩不多的头发可怜巴巴地贴在头皮上,像是西印度群岛上一座被飓风摧毁了的甘蔗种植园,“伊nun伯格先生这样做的时候,似乎没有来得及通知我……不,不,我并不是抱怨,我完全理解在这件事q上保密的重要xin,但因为这个小小的误会,我也不可避免地蒙So了一些损失……”

“您亏了多少?”

“我个人名下亏了big概三个亿……”杜·瓦利埃先生说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抖动了一下,“——您当然理解……en……这让我有些为难,也有些难以启齿……”

“您想让阿尔方斯·伊nun伯格替您补上这些损失的钱。”吕西安替他说出了来意。

杜·瓦利埃先生Gan笑了一下,“我想,既然这些钱是我在为阿尔方斯少爷办事时候花掉的,那么……”

“我建议您还是别白费时间了。”吕西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您替他办事是一码事,用您自己的钱跟他一起赌,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这是您自己的事,也就是说,亏了赚了都由您自己担着,毕竟当您跟着他赚钱的时候也没有把利润分给他呀。”

“可我和我的朋友,我们都是在他的指导之下赌的呀!”杜·瓦利埃先生像是被人用锤子在太阳xu上重重地来了一下,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正因为我们给他捧场,运河公司的股价才能维持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他自己赚了big钱,却要把我们抛下来不管吗?”

“不然呢?”吕西安愈发不耐烦起来,他觉得杜·瓦利埃先生实在是令人生厌,一个人活到了这个岁数竟然还如此幼稚——没用的东西除了被抛弃还会有什么别的结局吗?他过去对这一点或许了解的还不够深,但在阿尔方斯给他上了这一课以后,他再也没有丝毫怀疑了。

“如果是您的话,您会掏出三亿法郎来给别人擦屁股吗?像您这样给他捧臭脚的投机商,从jao易所的楼上扔一块砖头下去就能砸到一打。”吕西安越说越j动,还不知不觉地带进去了一些自己心里的愤懑,“您对他没有价值啦,先生,他不会给您掏哪怕一个苏……这一点您自己也明白,您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a,不,不,他不能这么把我像一袋垃圾一样丢掉!”倒了号的投机商突然歇斯底里地big喊起来,在破产的重ya下,那副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戴在脸上的上等人的假面具终于裂开了ko子,“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啦?你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现在就要除掉我啦?要知道,我对我的客户合作伙伴撒了谎,我在市场上散布假消息,我从头到尾一直按照你们的指示来做……现在你们却要把我像其他人一样踢走,你们以为我是什么比利牛斯山区的乡巴佬吗?”

投机商将皱巴巴的手绢揉成一团,从ko袋里掏出一根烟,又划了一根火柴,但直到火柴烧到手指那根烟都没有点着,于是他愤怒地将火柴棍和香烟一起扔到地上,“我和你们是一伙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若是没有我,这个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不行,我不会就这样吃一个哑巴亏,你们必须把我的损失补给我,这是你们欠我的!”

吕西安冷笑了一声,“你们?”果然,在阿尔方斯的计划里他拿不到任何好处,可锅却是必然要分走一半的。他突然感到有些无力,即便他把实q告诉杜·瓦利埃先生,对方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是a,你们……您和阿尔方斯·伊nun伯格,难道不是一伙的吗?”杜·瓦利埃先生q绪j动地用手指在空中舞动着,“你们可真是亲密无间的一对好搭档a!都合作到cuang上去了!”他恶狠狠地看着吕西安,“您从这场阴谋里分了多少钱?en?您和您的母亲一个样,都是靠自己的脸……”

吕西安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绷断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杯子已经砸在了杜·瓦利埃先生的脑门上。投机商“哎呦”地叫了一声,威士忌酒混着血水糊满了他半张脸,他big叫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要发作,然而吕西安此时脸上的表q和眼里的目光一定十分吓人,他的火气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一盆凉水泼灭了,那张肥胖的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再加上糊在上面的Ye体,像是一个没成熟却被人踩烂了的桃子。

“从——我的——家里——滚出去!”吕西安一字一顿地吼道,“您再敢说她一个字试试!”

杜·瓦利埃先生是那种鬣狗一样的人物,他只敢对弱者亮出獠牙,却不敢和强者正面相对,这也就是他之所以被阿尔方斯拒之门外还自己给自己催眠,却敢在吕西安这里出言不逊的缘由。因此吕西安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爆发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脊梁,他缩回到扶手椅上,战战兢兢,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