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忙竖起耳朵听着门外动静。
蒋闻好像在院里走了一圈，便上楼收拾东西去了，一阵寂静后，沈知意再次听到他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终于停在了自己门前。
他为什么不进来？
哦，不对…他为什么要进来？
沈知意感到自己胸膛处激烈的心跳声，在这样一个夜里，所有感官都被悉数放大了，他隐约觉得门外的蒋闻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会听到吗？
沈知意还来不及细想，门外的蒋闻似乎停了片刻，他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而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沈知意猛地翻身而起，扒住窗口向下望，蒋闻一身灰色大衣，肩头落了点微微融化的细雪，他也不掸落，任由细雪湿成雪水。
车灯都没开，不怕撞到哪里啊…沈知意心里喃喃念着，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缓缓成型——他要离开了。
虽说这一天或早或晚会来到，但沈知意还是不置可否地感到低落——不是的，不是低落，是要比低落更深的东西。
他一时之间，竟难以说清那种感觉。
好像吃了一大口带皮柠檬，一颗心都变得苦涩酸胀起来，又被一双双手肆意揉捏着，除了痛，还是痛。
沈知意突然很想哭。
他一路肆意生长到十八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不是没有希冀过许多东西，但正是因为明知不可为，因此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被骤然缩减，好像封存在了某个角落的百宝盒里，蒋闻只是轻轻走过他身边，便将满天的霜华化作了春风细雨，像是在无声弥补了他那前十八年未曾体验过的浅浅依恋、憧憬，以及…爱。
沈知意不顾一切，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上，光脚一路跑到院子里，可是已经迟了，蒋闻开着他那黑夜里依旧熄灯的车，如同那个突如其来的春日里来到沈知意身边一样，温柔而充满眷恋，宁静而默然。
冬日里的雪还在下，沈知意踩在冰冷绵软的银毯里，捂着脸缓缓蹲下身，长久的寂静之后，他蓦地发出一声痛哭。
他想他自己知道该说什么了，可那个要听他诉说的人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过了很久，沈知意回到楼上，他的膝盖已经冻伤了，走路一瘸一拐，走到房门前，看到橱架上放着一盏灯。
他没有留灯的习惯，也不会在门口放灯。
死掉的心忽然活了过来，沈知意感到一阵激动，他甚至有点磕绊，一步一踉跄地走到灯下，果然看到一张纸条、一封信。
看到信的内容，沈知意一下子泣不成声，跌靠在门上。
冬雪连绵，光阴荏苒，转眼便已至了三月。
门墙上的爬山虎与红杏已疯狂漫野，近乎吞噬地占据了大半江山，沈知意一早就起来修剪枝叶，压低的帽檐下露出一张聚精会神的脸，正滚满了汗珠，浸湿了前襟。
他的头发自冬天后就再没剪过，已经可以扎成一个不削不厚的低马尾，柔顺地贴在后面。
春日在降临，沈知意也不能沉浸在过去，趁着最近搬家人多，他看附近有不少预备买房的人，毛遂自荐把房子挂到了某个网页，准备“举家搬迁”一下。
蒋闻就好像是那个缠绵冬日里落在他肩头的一捧雪，让人感到疼痛冰冷，又让人依恋温存，毕竟冬雪也是一个季节的标志。
但春日来临，冬雪迟早会洇湿在日光照耀下，所有过去的痕迹，都会被光阴冲洗掉。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沈知意长长呼出一口气，几下爬下梯子，网上卖房的事已有了着落，买主是来自江城的某个老板，他不知道也没打听过。
沈知意既是为了未来的生活做准备，也是为了斩断前尘，了却过往，因此在出卖时毫不犹豫、异常果决，算算与买主见面的日子也该到了，他便少有地大动干戈一场，将房屋一整个给掏空收拾一遍。
他有些恍惚地盯着墙上的爬山虎，骄阳风景依旧，却已物是人非了。
“嗯…我想，我在买房的时候没有备注要求吧？类似修正花草，把房屋重新修葺一遍之类的。”门外传来一声略带不解的问话，声音低沉好听，有点耳熟。
沈知意下意识回复：“不…没有…”
话音未落，他猝然僵住。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风过藤蔓，红杏出墙，阳光与一双明亮、仓皇的瞳孔对上。
蒋闻迎着日光，向他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你与我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