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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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羽想到第一次遇到沈轻的那天。
五月十二日, 江城下了很大的雨，他终于忍无可忍和终日酗酒的继父打了一架彻底撕破脸，抱着母亲的骨灰盒拎着在墙边呆了六年的行李箱冲出家门。
雨下的很大, 街上的人都和他一样行色匆匆, 不一样的是, 只有他无处可归。
虽然六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但是他一直以为会是在自己离开这所城市之后，身边跟着温柔的母亲, 于是他干脆放弃挣扎，随便在路边找了个石墩坐下, 思考着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来往的车辆很多，一阵又一阵水花打在他的裤脚, 时不时夹杂着路人的指指点点，一切都阴沉沉的，一如他的未来，直到一辆黑色的, 看起来就不是他这种人能碰瓷的起的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
穿着精致西装的沈轻走下车, 黑色的打伞遮住了砸在他身上的雨滴，然后他听到了带着点冷漠的声音。
“小孩儿, 还活着吗？”
十五岁的顾清羽一无所有，浑身上下散发着过剩的自信心, 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无疑比任何脏话都难听, 于是他轻飘飘地掀起眼皮，说了句：“滚。”
“啧, 这么凶？”沈轻嗤笑, 弯下腰对上他的视线，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反正看你也没处去, 不然跟我走？”
顾清羽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拒绝的态度十分明显。
沈轻却偏偏跟他较真起来，凑到他耳边问：“怎么，不敢？”
顾清羽把身边所有的东西一股脑推到他面前：“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上车，”沈轻直起身，把手递了过来：“我拉你？”
顾清羽看着他纹理分明，细腻到几乎没有老茧的掌心，心底里第一次冒出了自卑的情绪，于是他垂下眸子，躲过了沈轻的手，自顾自站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他的行为太过幼稚，沈轻一点跟他生气的意思都没有，自然地收回手，吩咐司机帮他抬行李，然后亲自帮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上车？”
车门打开的瞬间，顾清羽就闻到了好闻的茉莉花香味，车上的地毯看起来都比他一身的行头贵了千万倍，顾清羽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顿在原地，一瞬间竟有些想要落荒而逃。
沈轻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完全没有催他，反而陪着他在大雨里站了很久，久到积水漫过了顾清羽的脚腕，冰凉的雨水激得他打冷颤。
然后手心里被塞进了一盒温热的东西，耳边传来沈轻打趣的声音：“怎么，不给糖还不跟着走啊？”
“据说这盒奶很甜，你们小孩子应该会喜欢。”
顾清羽咬着牙，想反驳对方他不是小孩子了，抬起头却被那双桃花眼里的温柔的笑意定在原地，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就浑浑噩噩上了车，晕晕乎乎地跟着沈轻回到了对他来说像是梦境中天堂一般的公寓，后来再没有哪一刻哪个场景，能让顾清羽产生自己不配的感觉。
之后他病了三天，沈轻就亲力亲为的照顾了他三天，然而痊愈后顾清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
他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在了公寓，逃跑了。
他不知道那几天沈轻有没有找过他，他也没有问过，他害怕，怕沈轻找不到他失望，更怕沈轻压根没有找过他，而从之后的相处中，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沈轻应该是没有的。
回到学校他直接找老师办了住校手续，他成绩很好所以老师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还帮他申请了最好的宿舍和免费名额，后面的生活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同。
除了时不时会不小心传到自己耳朵里的怜悯和同情，除了走在路上偶尔会接收到的莫名其妙的眼神，除了越来越孤单的课余时间……
再次见到沈轻是在他十六岁生日当天，他刚刚和校门口那群混混打了架。
彼时他带着一身伤横坐在学校的后墙上，而沈轻则作为荣誉校友被领导陪同着重温校校园风景，领导们似乎也没想到明明已经放了暑假，学校竟然还学生，还是以这么败坏学风的方式出现在贵宾面前，一个个变了脸色。
当着他的面把一群面如菜色的校领导打发走，沈轻双手环绕斜靠在墙上，仰着头看他，脸上带着不正经的笑：“赢了没？”
顾清羽原本还很心虚，闻言梗着脖子嘴硬：“当然赢了。”
“唔，”沈轻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朝他竖起了拇指：“真棒。”
顾清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下头数墙上的砖缝。
沈轻的眼神一动不动地落在他身上，烧的他心神不宁，良久，他先败下阵来，垂着眸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落在我家里的那个坠子挺值钱的吧？”沈轻却没说要不要原谅他，语气一如既往没有波澜：“你现在住哪，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顾清羽却觉得更难过了，深吸口气道：“不值钱，是送……是给你的。”
“怎么？把我那当旅馆呢？”沈轻嗤笑：“那可能不太够。”
顾清羽头低的更深了：“那你算一下差多少，我以后……”
“以后？”
沈轻没再继续说下去，顾清羽却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一个是混迹街头的小混混，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能有什么以后？
顾清羽死死咬着牙，拼命忍着眼泪，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着颤音：“对不起。”
“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人一样，”沈轻似乎是觉得没意思了，皱着眉开口：“所以你现在住学校？”
“上次见面才过了三个月不到，你就瘦了这么多，再这么下去还能活着参加高考吗？”
顾清羽的头已经不能再低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但是他连高三的学费都还没攒够，拿什么期待高考呢？就算学校继续给他减免学费，那生活费呢？活下去都很难了，他凭什么去想以后？
那一瞬间，他一直坚持的自尊变得那么可笑，他引以为傲的独立也像是一场好笑的戏剧，眼泪砸在肮脏的前面上，沉积了很多年的灰尘飘起又落下，蒙在他早已荒芜不堪的心上。
顾清羽甚至开始想，他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刚才不要还手，或者现在坠落下去算了。
然后他听到了沈轻天籁般的声音。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家？”
秋风吹过，枯黄的树叶翩然落下，十六岁的顾清羽抓住了他这一生最温暖最明亮的光。
……
后来他才知道，第一次见面那天，是沈轻的生日，也是沈轻爷爷的忌日，那天的沈轻和他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
所以看到孤零零坐在路边的他沈轻才会突然心软。
沈轻比他想象的更美好，他很厉害，明明只有二十岁，却已经靠着自己夺回了属于自己逝去的父母的东西，还开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作品被无数优秀的人争抢着，每天都同和他一样优秀的人打着交道。
耀眼的沈轻对于顾清羽来说意味着一切，灰扑扑的顾清羽对于沈轻来说却似乎可有可无。
但是沈轻似乎不这么想，他开始慢慢地把工作带回家，会抽查顾清羽的作业给顾清羽讲题，会给顾清羽开家长，会在被老师当作优秀家长表扬的时候自豪地说是家里小朋友自己争气，会在顾清羽不想上课的时候帮他请假逃课带他去游乐园，
会在考试结束后带顾清羽下馆子，给顾清羽买最好吃的生日蛋糕，在顾清羽高三的每一天让人给他准备营养餐，高考当天像所有普通的家长一样在考场外等考试结束，却又不那么普通的尊重他所有选择，鼓励他重新捡起喜欢的唱跳，选择和普通孩子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顾清羽从刚开始的畏手畏脚到不再害怕沈轻对他好，再到开始纵容自己的贪心，唯一不变的就是，在被问及沈轻是他什么人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不想说沈轻是他哥哥，却更不敢从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但是其实所有的情绪都是有迹可循的，在他上了锁的日历本里，在他时不时会重温的那个梦里，在他越来越强烈的独占欲里，在高三那年就写下的《一半情诗》里。
他想要永远留在沈轻身边，却从不愿意仅仅是弟弟的身份，而是更见不得光的，不敢妄想的，喜欢。
他喜欢沈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这种喜欢早就深入骨髓，一刻没有停歇过。
见他眼神慢慢清明起来，路子文深深叹了口气，手落在他的肩膀。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抗拒这个答案，我只是想说，别因为那些一点都不重要的事，给自己留下遗憾。”
“别等到他身边有了别人再后悔。”
想到刚刚看到的沈轻和宁遥站在一起的照片，虽然知道那只是有心人恶意的看图说话，顾清羽的心却还是狠狠抽痛了下，眼神却慢慢坚定起来。
良久，他抬头看向路子文，说：“谢了。”
***
用公司官博发了澄清之后，关于沈轻和宁遥关系的猜测平息了些，但还是有路人和顾清羽粉丝在骂。
直到在剧组拍戏的乔烟突然更新了一组照片，照片里都是她和沈轻一起喝茶的画面，配文：@沈轻老板，谈恋爱不？我还有视频哦！
乔烟每次进组都是悄无声息的，这次突然营业粉丝都很热情，看到内容后却又都愣住。
【？女神这是什么意思？沈轻不是喜欢男的来着？】
【笑死，楼上怎么还真当真了，你女神这分明是在给老板反黑好吗？一起说个话就是谈恋爱，那喝茶岂不是等于结婚了（狗头？】
【呜呜呜女神好美好美，我上高中的时候她长这样，我已经有孩子了她还长这样，不会叫女神的都是神仙吧！这么糊的监控视频截图都能这么美，颜值太能打了！ps：其实沈轻这张脸，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的性向我是真的可以嗑一口~】
【谁不是呢，沈轻这条件不进圈真的可惜了……】
话题从这里开始慢慢转弯，紧接着谭息也放出了和沈轻的合照，看起来也是从监控视频里截的图，虽然也很糊，但是可以看出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最后一张图谭息还专门把画面里只漏了一只脚的经纪人圈了出来。
白日梦其他艺人也陆陆续续放出了和沈轻的同框截图，舆论彻底平息了下来。
至于那些坚持不懈在公司官博下面问到底为什么要让宁遥一个小糊糊出演顾清羽的MV，到底是不是在利用顾清羽给宁遥抬咖的粉丝，沈轻直接让人提前放出了宁遥的试妆照。
看到图片里青春洋溢又帅气可人的宁遥，那些嚷嚷着要说法的粉丝纷纷开始转头问为什么是这个风格，顾清羽到底在准备什么惊喜。
沈轻趁机搞了个#顾清羽新歌校园风#的词条，很快被粉丝冲上热搜。
公关到这里差不多结束，沈轻松了口气，瘫倒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了。
“沈总，查出来了，”小王关掉手机抬起头：“照片是刘峰那边找人放出来的，最开始的热搜也是他买的，您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沈轻手指有规律的在桌面上敲着：“如果我没记错，解约之后他应该就破产了吧，竟然还有钱买热搜？”
想到什么，沈轻散漫一笑：“有意思，看来确实把人得罪狠了。”
在小王疑惑的表情中，沈轻施施然起身，漫不经心道：“摄影棚那边应该结束了吧？”
小王：？话题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的？
“应该是吧，”小王不确定道：“我刚才好像听到外面工作人员在喊什么收工了，应该是结束了。”
沈轻点头：“嗯，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
正说着，休息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身舞台服的顾清羽走了过来。
“怎么没卸了妆再来？”
见他身上还穿着自己离开时的那套衣服，沈轻皱眉：“后面没有继续拍？”
“有点累就让大家先回去了，”顾清羽说着走到他身边，语气低落：“怎么不让我配合？”
沈轻愣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失笑道：“你不是正忙正事？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没想打断你。”
“可是对我来说你的事更重要，”顾清羽垂着头，眼皮耷拉着：“而且公司所有人除了我都发了跟你的合照，只有我不行吗？”
沈轻没想到他还会在意这个，想说那都是监控视频截图，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其实也没关系，反正我跟他们本来也不一样，我是自己想签给你的，而且你也是为我好，不想打断我的工作才不让我帮忙的，我应该理解的，你已经很辛苦了，怎么能为了我这点小孩子心思烦恼呢，对不起啊哥哥。”
沈轻：……
“而且我也才刚刚签给你，也没有那些亲密的合照，发出去也不够令人信服。”
“我……”
沈轻伸手拽着他的领带将人带到了自己面前，拿出手机拍了张两人脸贴脸的照片，然后火速点开对话框发给了他。
看着顾清羽发红的耳尖和呆愣的表情，木着脸问：“满意了吗？够不够亲密，要不我亲你一口再拍？”
顾清羽眼睫微动，耳尖更红了。
沈轻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好气地哼了声：“出息。”
然后转身离开：“不拍了是吧？不拍就回去睡觉，省的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孩子心思。”
他身后，顾清羽蜷缩起手指，强忍住自己想要摸脸的动作，心跳一下一下加快。
凌晨两点，正在为偶像新歌突破亢奋的羽毛们纷纷刷到了顾清羽的最新微博。
@顾清羽：收工了。配图却是跟内容毫不相关的合照。
【！！！！点开图片前，我哥又发什么盛世美艳自拍了吗？点开图片后，我哥真的好帅，但是怎么有点奇怪？】
【嘶，贴贴贴贴贴脸？柠檬树上拧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我也好像和老公贴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哭死！】
【呼吸机呼吸机，这是什么霸气合照姿势，但是为什么我哥是呆懵的那一个？这突如其来的可爱是怎么回事？】
【他脸红了吗？他是不是脸红了？他为什么会脸红！只是和经纪人合照而已，我老公他为什么会脸红？】
【楼上真坚强，这声老公我已经叫不出口了，这是什么纯情小白兔人设，这真的是让我神魂颠倒的大魔王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说好的洁癖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呢？】
【嘤，虽然知道这大概率是延迟团建，但是我真的不得不想起一些“我的经纪人”，还有其他人都是监控截图，只有你大魔王是贴贴自拍，还是以一个从未见过绝对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姿势和表情，嘶，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知道楼上你是怎么想的了，我也觉得好好磕……】
【这是可以说的吗？CP感什么的真的是大魔王可以有的吗？】
【我一个托马斯旋转嗑死在马路牙子上了，不管有没有可能就冲大魔王这个娇羞的表情我先进坑躺平了，大魔王不要怂，继续用糖砸死我！】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大魔王不可能是这种人设，我大魔王绝对是111111111！】
【可是，咔哇1也是1吗？】
沈轻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知道顾清羽竟然真的把图片发了出去，看到热搜表情一顿，面无表情地看向顾清羽。
顾清羽没看到似的，乖乖巧巧地摆着早餐：“这边没条件，我就让小黄随便买了点，你凑合着吃，等结束拍摄我继续给你做。”
见沈轻没反应，顾清羽又低下头：“知道了，下次发之前会跟哥哥商量的。”
沈轻：……
他算是明白了，合着就是惹事了就直到喊哥哥了呗？
不过大部分粉丝都还在正常的宣传新专辑，沈轻也懒得和他计较，白了他一眼低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