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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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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这套装置,从这两处点炭炉加热,控制火温,诸位有经验的大夫和小师父想必做得到。而后熬煮药材,器皿要确保洁净。时间紧迫,原药配方暂且不变,只将单种药材替换成提炼液……”沈庭央默了片刻,“送到城北隔离区试药。”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喃喃开口道:“三年前,曾有一药王谷的圣手路过青州城,的确也说过这法子……”

有人道:“此法值得一试。”

沈庭央心想,那位想必就是父王的友人了。

他吩咐:“此事需要有经验的大夫掌控火温,这里的七成大夫伙计要抽调过来,十九味药的提炼同时进行,原先熬煮汤药的任务对人要求不那么高,侯爷会另加派帮手。”

沈庭央迅速将人分组指派出去,药堂内不再死气沉沉,所有人一时间都忙碌起来,有小王爷和药王谷圣手的双重背书,人们纷纷紧抓这一线希望。

花重带人清点药材,沈庭央进来,旁人自觉退下。

屋内寂静,昏暗中只有药香,花重揽着沈庭央,为他分担一部□□体重量。

沈庭央问:“药材不够?”

花重点点头:“十斤原药只能做出三份的量,按照你试药分组人数的安排,只能撑到今晚,江州的补给最早明天中午送到。”

“南雪被我放出城了。”沈庭央说,“我问过守卫,禽鸟不会感染。云炼前阵子截下西域出关的大批药材,细数来竟与黑瘟疫的药方基本一致,加急赶路应当能续上。”

花重感染黑瘟疫,离发病最后时限还有两日。

每一刻都是他们的倒计时。

沈庭央靠近他,亲他的唇角,他的眉眼,低声道:“知道我想什么吗?这座城我不在乎,侯爷,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唯独你,你如今……也是我的命啊。”

花重此刻再感受不到悲喜,只能低头吻住他,手臂像是要嵌进少年的腰身,呼吸急促交错间,唇舌纠缠,像是要将彼此灵魂啃噬殆尽,这昏暗的、安静的一间小小房屋成了一艘船,他们要一起沉没,一起抓住那渺茫生机爬出地狱。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走到这一步,余生已再不能独活。

他们在天光渐淡的黑暗里相拥,无比宁静。

“我看着你走。”沈庭央倚在嘉善堂门边,笑着对花重说,“事情很多吧?别太累,晚些我去找你。”

花重笑看着他的小王爷,像是乖巧的小媳妇一样挥别自己,人世间最寻常的小小道别,他们却难舍难分。

花重转身走了,驻守城中的巡防兵和燕云军跟随他,不断禀报各种事务,沈庭央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背影,在药堂门口站了许久才进去。

花重要稳定城中局势,铁腕与怀柔手段并济,他亲手斩杀城南一批蓄意制造恐慌的平民,又到各个城区安抚民心。城北疫区,他命令不得私扣发病者的饮食份例,即便只剩几天可活,也要让死亡留有尊严。活下来的人不能泯灭人性,瘟疫让人死,人就更不能再彼此践踏。

沈庭央不知道的是,他已向手下吩咐,若自己病发不治,城中一切决断权交由沈庭央,而那队燕云军的第一使命,是让沈庭央平安回朝。

嘉善堂人手紧张起来,沈庭央束起衣袖,亲自忙前忙后,每个时辰都仔细检查一轮,与大夫们再三商议过后,确定最佳的火温和分量配比,确定每组试药病患的发病阶段,筛选年纪性别病史,确定各组人数,确保以最高效率进行测试。

他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可每一刻,他都在思念花重。

不要死,他们谁都不要死,这辈子的相遇多难,怎么能到此为止?

他杀出一条血路,走过漫漫长夜才走到花重身边,又怎么能认输?

连绵不断的雨水,暴雨倾盆再转为细雨霏霏,白天和黑夜的交界如此模糊,前十批药送出去后,夜晚也临近了。

嘉善堂的老大夫,是众人之中唯一知晓花重感染了黑瘟疫的,他拄着拐杖把沈庭央赶到门外:“小王爷快回去,这儿有人值夜,有什么问题就让人叫你。”

沈庭央笑吟吟道:“多谢老先生。”

他就离开嘉善堂,向守在门外的燕云军打听:“侯爷在哪儿?”

“应当还在城北。”

蒙蒙细雨,沈庭央没有打伞,徒步去往城北疫区,夜晚将至,城中已经施行宵禁。巡防兵都要查问去城北方向的人,守备格外森严。

沈庭央在街口停步,望着不远处的人。

城北是疫病隔离区,三道木刺路障和栅栏,将发病之人与外界隔开,能自由进出的只有物资,路边戍守着巡防兵,每个路口都有弓箭手待命。

火把在昏惑的雨里影影绰绰。

花重就在不远处,他依旧一身绯艳清绝的红衣,袖子挽至小臂。他的外袍给了沈庭央,于是修身的交领长袍勾勒出清晰的腰线,微微俯身对一个孩童说着什么,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沈庭央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舍不得移开半分,走近些,不高不低唤了声“侯爷”。

声音着实不怎么响亮,可花重似有所感,直起身回头,看见他的小王爷笑盈盈站在那儿,便也笑起来。

花重对身边将士吩咐几句,道别后走向沈庭央。两人在伞下拥抱片刻。

“回家。”沈庭央笑笑说。

“嗯,回家。”花重牵着他的手,一边彼此低语,一边慢慢地走向住处去,偶尔与街边百姓、士兵问好。

他们像一对寻常夫妻,日落时分,结束整天的劳作,相携归家。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没有末世般的阴影,也没有悬在眼前的生离死别。

沈庭央悄悄擦了下眼角。

“侯爷。”迎面走来天青衣衫的少年,看见二人相扣的十指,神情有些复杂。

花重向他微一颔首:“杜小公子。”

“我父亲邀请侯爷到家中一叙。”少年道。

沈庭央仍记得他在城楼上那个笑容,颇有些阴影。花重握着沈庭央的手指紧了紧,像在安抚他,对那少年道:“杜家所出的药材,朝廷会以三倍价格补款。请转告令尊,这功劳,我已奏与陛下,这几日事情多,暂不叨扰了。”

少年有点难过,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侯爷现在要回住处,对不对?总要吃晚饭的,不如……”

花重忽然笑了笑:“不必麻烦了,我家这位小王爷远道赶来,受了不少罪,想回去好好陪他。”

少年闻言看向沈庭央,温和的表情有一刹裂痕,怔了怔,勉强笑笑:“既如此……就改天吧。”

花重挠了挠沈庭央的手心,带着发呆的沈庭央离开了。

“你方才说什么?”沈庭央才回过神,脸有些红。

“说了实话而已。”花重把伞向他那一侧倾斜几分,“青州城封锁后,杜家主动捐出大批药材。”

沈庭央:“所以你对那杜小公子很好?”

花重就笑,摩挲他的手指:“别多想,我只对你感兴趣。杜家即便不捐,我入城后,也势必要强行征收城中所有药材,何况杜家库存的药材量实在太大,本就有问题,眼下兵荒马乱,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沈庭央不说话,提起袍摆跳过一处水坑。

“对不起,阿绾。那天在城楼上,是想让你走的。”花重说,“比起让你不难过,我以为让你平安活着更重要。”

“别,别这么说。”沈庭央低着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你将来不喜欢我了,也愿赌服输。”

“来。”入夜,花重带他到房间内,“喜欢这个么?”

桌上两只漆木托盘,各呈一套婚服,金线珠玑刺绣,龙凤团纹流光溢彩。

沈庭央愣住了,半晌笑着揉了揉眼睛,被花重抱住,脸贴着他胸膛,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换了婚服,拜过天地,遥拜高堂坟茔所在方向,于红烛前对拜。

“委屈你了。”花重满眼温柔地看着沈庭央,婚服绯艳,少年如国色牡丹,清隽精致的容颜人间难寻。

“不委屈,若我真委屈了,才不会乖乖嫁你。”沈庭央笑起来眸光灵动,不自主地带着点儿撒娇语气。

花重细细端详他。

所谓委屈,不是大婚之日没有华丽排场,也不是旁侧无人见证,而是愧疚,愧疚于生死未卜却还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