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始元初年注定是多事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 沈氏藏珠的经历，不可胜计。
重生已然是其中最大的一件，接着, 她遇见了孟枕星。
只因她想以身嫁灵牌遮蔽将至的风雨, 却未曾想到，一切风雨皆因他而起。
不论是被薛豹这般小人三番两次加害，还是一路艰辛往晋阳而去, 寻找他的踪迹。
不提她因跃下飞瀑而致宫寒, 未来受孕困难, 只说她去了晋阳一遭, 大哥沈濯与三叔沈景腾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一向爱打麻将悠哉悠哉的祖母也撒手人寰。
虽不是薛豹亲自动手，却也相差无几了。
“人的寿元都是天定的, 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活了六十七年, 阖眼前还逗了咱们一把，是喜丧。”王氏心疼女儿, 劝慰着她，“这些时日你瘦的厉害，何至于此？你大哥打小就机灵，难道就杵在那里等那贼人拿刀刺他？一定和你三叔跑的远远的, 过几日一定就找回来了。”
她们这群沈家的女眷们，请人将草草葬在临泉的棺木起了出来, 纪虎命人抬上了马拉的板车, 一路往淮安府慢慢行去。
三婶娘林氏病的厉害, 咳喘不止，南知鱼原本是要启程回徽州府, 也耽搁了下来，随着车队一同赶路。
本就是移棺，马拉的板车速度不快，待看到淮安府烽火燃黑的城墙时，已然日暮西山，鸦雀齐飞了。
沈藏珠前些日子一直以涂了黑粉的面容示人，今晨便不再涂黑，净了面涂了些霜，却觉得面庞干燥炽热，虽不至于手龟足趼，但也难受不已，这便用帷帽盖住了面庞，堪堪露出一双幼鹿般的灵动大眼，呆呆地望住了自家母亲。
“娘亲今日好奇怪，还是不是我的亲娘？”她愣愣地看着王氏，“您今日怎么不骂我了——要是往日，您早就让我滚了。”
王氏被噎了一下，不自然地看了看自己保养得宜的手背。
“……粗俗！你娘亲我一向温文尔雅，怎么可能会说出滚这个字？”王氏坚决不能承认，上手掐了沈藏珠一把，倒把自家女儿掐的嗷的一声叫起来，王氏这才给自己解了围，却不自觉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若是你大哥回不来，看我不打死你！连带那个孟章，都一并打死！”
沈藏珠被母亲引得也伤心起来，抽噎着向母亲哭道：“大哥大了以后，又是读书又是娶亲，从来都不理我，可是他要是真没了，我大概能哭死……娘亲，若有那一刻，就算您不打死孟章，我也是嫁不得他了！”
“瞎讲八道，那贼人虽是因他来的，但咱家与他家既结了亲，这便是避不开的……自古能当上开国的皇上的，哪一个脚下没有万千的白骨？”王氏眼睛红红，“既选择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条路，那便要蒙着眼睛走到底——说白了，那时抱着牌位嫁也嫁了，孟章找上门来，又是那样的豪富高门，咱们应下亲事应的爽快，总不能有难时，将人家撇到一边儿去吧。”
王氏叹了一口气，将女儿揽在了怀里，轻声安抚道：“若是你爹爹回来，他也不会怪你的，这样一个宝贝闺女，疼还疼不够呢……”
沈藏珠何时听过母亲这般甜言蜜语，鸡皮疙瘩爬了一胳膊，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娘亲，您好好说话，别整这些，听着慎得慌。”
王氏一把推开她，面无表情道：“我看你就是欠骂！”
沈藏珠悻悻然地倚靠在了车壁上，闭上眼睛小憩，到达淮安府治下的南葛村祖坟处。
因父亲与二叔传信来，言称已知此事，今日一定赶到，便将棺木停在南葛村的祖宅堂屋内，女眷们纷纷下了马车，就地安歇。
那神医南知鱼自最后一驾马车下来，一抬头便瞧见了前面亭亭的身影，认出是沈藏珠的背影，便走上前去，出声问她：“沈姑娘，明日我便要启程……”
话音还未落地，南知鱼已然被眼前卸下帷帽，回转身看他的女子震住了。
她有一张令人惊心动魄的面容。
南知鱼身为神医，自然能看出来沈藏珠以黑粉涂面，遮下真实面容，但却从未料到，她的真面目如此摄人心魂。
沈藏珠摸了摸自己略略有些干燥的皮肤，不自然道：“南神医，怎么了？”
南知鱼微张了张嘴，才把想说的话咽下去，道：“沈姑娘，你写皮肤也太差了，简直是皮如刀挫，面如死灰，不若我为你配制一方七日白，不出七日……”
？？？
特么的，会不会聊天？
沈藏珠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南神医留着自己用吧！”
南知鱼暗暗懊悔，见沈藏珠已然转身，忙跟在她身后，没话找话。
“……既然姑娘不需要，那便罢了。在下倒是有一桩事要与姑娘说——原本坐堂的那家医馆是家兄开的，他递信告知，说是长治及周边市镇疫病用了在下的药，都消除了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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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藏珠哦了一声，道：“这是好事。”
“嗯，这是一桩，还有一桩，听说长治府为你我二人立了生祠，塑了雕像，称女像为沈娘娘，男像为南神医……在下实在是愧不敢当，又听说乃至山西遍地都开始供奉你我，以达到驱除瘟疫，强身健体效用……”
沈藏珠眼睛差点没从眼眶子里蹦出来，愕然道：“我这是取代了痘娘娘的地位了么？我才是愧不敢当呢……至少您是真真切切地救了那些百姓的性命啊。”
南知鱼听她这般说，心中一阵熨贴，推却道：“沈姑娘制止了府兵的火烧，救了数千人的性命，也是大功德一件。”
沈藏珠揉揉脑袋，有些头痛，忽的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他们供奉我的雕像，可是面容极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