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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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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不老,不老,”刘志瑄浅笑,“大哥您能走吗,不行的话,我们扶您回去。”

“那就太谢谢了,我就住黄府,过一条街,拐几个弯就能到了,麻烦你了,少年郎。”

“到了,就是这里,”刘志瑄和侍从一人一边扶着黄敏到了黄府门口,几个眼明手快的家丁赶紧跑来搀着黄敏:“两位,今天帮了黄某大忙,进去坐坐。”

刘志瑄推辞道,“不了,我们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

正要告辞,一个身影从大门口闪进黄府,刘志瑄无意中捕捉到了,下意识愣了愣。

“怎么了公子,”侍从察觉出了刘志瑄的恍惚,黄敏已经被人搀进了黄府。

“没什么,就是刚刚看到了一个背影,觉得很像一个人。”

“公子是不是又错把别人的背影看成是那囚笼中的姑娘了,恕陵风直言,公子你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身体是会扛不住的。”

刘志瑄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无力的笑道,“放心吧!我没事的,只要我一天没有找到她,我就一天不会倒下去的。”

黄羽之端了一碗黄夫人熬好的鸡汤过来看黄敏,江柳意如影子般隐在黄羽之背后,一进门黄敏便唉声叹气,直怨某人的良心早已随着南飞的大雁提早过冬去了。

“好了,说正事。”黄羽之放下鸡汤,坐在床边,脸色由晴转阴,眉头紧皱。

“老爷,宜兰姑娘吊死了,我们连面都没有看到,就被人轰了出来。”黄敏道。

“这点老爷早就猜到了,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为什么不偏不倚,宜兰在你们去查案的时候就突然吊死了。”

黄敏正色道:“难道是谋杀。”

黄羽之对江柳意道:“丫头你看呢?”

江柳意重重的点了点头,黄羽之唇边淌过一丝坦然的笑。

“既然你们一下就能看穿凶手的用意,凶手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呢!”

“老爷的意思是,这就是凶手给我们挖得第一个坑。”

“嗯,”黄羽之对黄敏细心说道“你伤了腰,好好在床上休息,这几天,就让丫头陪我去找线索吧!”

黄羽之起身,“丫头,咱们现在就去怡香院看看究竟。”

官兵在怡香院的外围筑起了人墙,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却比官兵多了整整一倍,把一条宽敞的去路堵了个水泄不通,黄羽之和江柳意只带了少许的家丁,因为黄羽之是皇上钦定的查案钦差,有出入一切案发现场权限,门口的官兵头领就没有阻拦他。

侦办此案的官员是刑部的好几把手,上司遇害,按品阶,他是新被提上来的,脑袋里装得豆腐是公认的多,凭借自己的万贯家财才熬到今天这个地位,他姓黄名天德,与黄羽之一个姓氏,却没有半点亲缘关系,祖上是一个县里出来的,他见到黄羽之进来,煞有介事的查验起现场来了,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往黄羽之这边瞟过来。仵作的验尸结果很明了,凭借脖子上的勒痕和全身挣扎时留下的淤肿以及尸体上凌乱的衣饰判断,这是一起谋杀案。

黄天德听到仵作的推论,原本空空如也的脑子也理出了头绪,他直起身子:“黄大人,仵作的验尸结论已经出来了,您还有什么高见。”

黄羽之不去看黄天德,直愣愣的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呀”了一声,惊得黄天德和众人的身心皆是一跳,以为是诈尸了。

黄羽之哑然,许久才缓缓的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她不是被人谋杀,她是自杀的呀,差一点,差一点就误判了。”

黄天德也震惊了,他是听过黄羽之的名号的,断案如神那是如雷贯耳,既然是神,就断然不会出错,黄天德不顾尸体上存在的诸多疑点,将仵作训斥了一番,并草草以自杀案子一结了事,仵作一面暗叹黄羽之徒有虚名,一面气恼黄天德糊涂至此,无奈人微言轻,又贪生怕死,只得乖乖闭了嘴。

回去的路上江柳意低头缄默,想来是兴致不高,黄羽之笑道。

“丫头,你是在恼我,为什么把谋杀案说成是自杀案吧。”

江柳意抬头,黄羽之看着她的眼睛:“至于为什么老爷要把凶杀案说成是自杀案,在这里先给你卖个关子,老爷保证,日后你定会明明白白的知晓。”

一阵急促的狗吠,引得江柳意和家丁们不经意的往身侧瞧去,他们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江柳意却一直看着,忘记了步伐,一个衣衫褴褛,蓬头散发的人正趴在地上,做扑食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大黑狗脖子下卧着的一块肉骨头,眼睛眨也不眨,黑狗留着涎滴狂吠不止,是寸土不肯让,那人不知是不是饿极了,撑着地面的两只手有些发颤,江柳意看着这一幕顿起心酸,步随意动,刚走到一半,反方向一个衣着邋遢,个子秀巧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停在那趴在地上的人身边,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腿部。

“这有个肉包子,你饿了先拿去吃,你是人,不该跟狗争抢食物吃的。”

那人回过神来,夺过包子就往嘴里送,年轻人释然的一笑,转身欲走,那人站将起来,身长七尺,魁梧强壮,却污垢满面,一双眼睛没有焦点,傻呵呵的直笑,年轻人刚走一步,他跟一步,年轻人走两边,他跟两步。年轻人回身踢他,却一脚落在他硬邦邦的大腿上,硌得自己破鞋里露出来的两截脚趾生疼。

不远处的江柳意笑影阑珊,她加快了脚步,跟上了黄羽之的队伍。

晨起风鸣,半个月的查案时限过去了大半,该是向皇帝初展案情的时候了,黄夫人不明情况没有去叫醒他,黄羽之破天荒的睡过了头,阔别已久的早朝眼看就要迟了,黄羽之手夹官帽,匆匆点了江柳意暂当马夫,往皇宫大殿疾驰而去,江柳意坐在马车上停在宫门外等候,若不是黄羽之身穿官服,守门的侍卫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衣冠不整的老浪子。

大殿之上,已经有大臣发言过的痕迹,黄天德跪在殿央,汗流浃背,皇帝冷着一张脸,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等黄羽之走近些,皇帝劈头盖脸的将奏疏向他扔了过来。

“好你个黄羽之啊,这些奏表都是弹劾你,为官不仁,滥用职权,将一起谋杀案硬扭曲成自杀案,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羽之俯身跪下:“臣无话可说,但凭皇上发落。”

皇帝怒道:“黄羽之啊黄羽之,如果不是看在黄忠老爱卿在天之灵,朕在七年前就可以杀了你,如今你又犯下这弥天大错,看在黄忠老爱卿的面上,朕再放你一马,你自行脱了官服,下去领三十个板子去吧!”

江柳意等在宫门外不久,便有两个公公拖着黄羽之出来,江柳意看着奄奄一息的黄羽之急得火上眉梢,她把黄羽之弄上马车,就驱马狂奔回黄府。

大夫看过黄羽之以后,他就一直在说胡话,好不容易清醒了,也是在几天之后。黄羽之吩咐丫鬟叫了黄敏和江柳意来到他床前。

“案情终于明了了,是时候收网了。”

黄敏不明所以:“老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黄羽之咳嗽几声,肺里已是血气翻滚:“之前丫头埋怨我,为什么要颠倒黑白,今天老爷我就告诉你们真相,凶手知道我接手这个案子以来,一直想方设法的想引我入局,而这个凶手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大,不然前几任查案的大臣也不会全载在凶手的手上,我推测,凶手可能就是朝廷中人,所以我故意露出破绽,将谋杀说成是自杀,给了凶手一个扳倒我的大好机会,他们又岂会错过。老爷暗中联合了太子殿下,殿下让遍布在各大臣府上的眼线,暗地里观察异动,哪些弹劾我的官员虽然做了杀人的尖刀,但多数是被人利用,再者有刀,就一定会有执刀人,不然这个计划也难以进行下去,我们顺藤摸瓜,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收网的日子。”

黄敏泣道:“老爷,您居然用自己做诱饵来引凶手上钩,真是太危险了,您好好躺着,我黄敏就算是赴汤蹈火,都一定会把凶手缉拿归案的。”

黄羽之望着窗外透进来的丝丝暖阳,眼中覆上了一层轻雾:“不需要了,太子殿下一定已经去了,希望这个案子,能早点结束。”

黄羽之闭上眼睛,又是一阵急咳,突然从他嘴里涌出大量黑紫的血液,染湿了胸前的大片被褥。

第六章托孤

江柳意特地从丰城县换了多年来为黄家瞧病的老大夫,来查看黄羽之的伤情,老大夫翻看了他的伤口,把过脉后,却连连摇头。

黄夫人问老大夫:“老爷的伤情怎么会突然恶化的。”

老大夫让黄夫人屏退了左右的下人,只留下黄敏和江柳意,才惶恐的道出实情。

“黄老爷不是伤情恶化了,而是中了一种叫七日红的慢性毒药,现已是毒入骨髓,怕是无药可解了,黄夫人要早做准备了。”

黄夫人听到这个噩耗差点晕过去,江柳意从桌上取来给黄羽之受伤期间外敷的棒创药和一只没有风干的药碗。

老大夫接过药碗仔细闻了闻,又捻了点药在指尖揉搓,许久,他才笃定的道:“药没有问题。”

江柳意思绪飞转,如果这药没问题,难道是几天前的那顿板刑,莫非是那板子上淬了毒,借着破损的皮肤渗入了肌理,要置老爷于死地,老爷已经避开了凶手的锋芒,到底是谁又要暗害老爷?

黄夫人哭倒在黄羽之的床边,黄羽之虚弱的睁开了眼,黄敏带着凤儿倾儿两位小姐,来见她们的父亲最后一面,黄府的下人们全都诚心诚意地跪在门外的空地上抽噎哭泣,老爷待他们恩重如山,他们来送他最后一程。

“夫人啊,我黄羽之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如今凶手归案了,可真正的幕后黑手并没有伏法,我是怕,一旦我走了,他们会报复咱们黄家啊!”

黄敏跪下沉重的膝盖,声泪俱下:“老爷,你放心,如果有人敢对夫人和两位小姐不利,就先踏着我黄敏的尸体过去。”

黄羽之努力牵出一点笑容:“你的安危也是我黄羽之挂心的,无论谁出事,都不是我所乐见的。”黄羽之心中明白,仅凭黄敏一个人根本护不了黄家,对手实在是太强大,太可怕了。

“丫头,你过来,”黄羽之轻唤江柳意,“你是否愿意替老爷守护整个黄家。”

江柳意自拭颊边的两行清泪:“我愿意。”

这是自江柳意八岁痛失父母以后说得第一句话,她说得格外认真,格外坚定。

“我就知道,这么伶俐的丫头怎么会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呢,那岂不是老天爷无眼,其实我一直就想收你为义女,丫头你可否愿意?”

“义父在上,受义女江柳意三拜。”江柳意一个个响头磕在冰凉无情的地面上,早已磕过了三个,她还在不停地磕着。

窗外的旭日升到正中,暖意还来不及到达他的眼底,黄羽之便早早的收敛了眉目,他长叹了一声:“永别了。”

黄羽之死于中毒,在没有查清楚是谁暗下毒手以前,这个秘密将被牢牢的锁在黄家的院墙之内,永不为外人道。连环杀手在黄羽之去世当日被缉拿归案,正是当朝二品大员,候汉堂和他豢养的女杀手,此案一破,举国皆惊,这场官场上的狂风巨浪总算得以平息。

黄家处理妥帖一切丧葬事宜后,皇帝在一次早朝上终于还了死去的黄羽之一个清白之身。

“之前黄爱卿冒着重露来与朕商榷,合演一出引蛇出洞的好戏,如今凶手伏法,黄爱卿却乘鹤西去,实在可叹,你乃黄爱卿的义子,封赏你也在情理之中,朕就赏你黄家黄金万两,黄天德庸碌无为,已被朕罢黜,今后就由你出任他的职位,负责京都的一切刑讯事宜,爱卿莫负了朕才是。”

黄夫人一病不起,黄家能主事的只剩下江柳意和黄敏,黄敏是管家但始终是下人,不能越俎代庖,女子主事有诸多不便也不合乎礼法,江柳意女扮男装,暂代黄家上殿受赏,因为在孝期,又不得着孝服上殿,她只随意的穿了件洗的退了色的粗布衣衫,高绾起发髻,头上别了一根质地不纯的白玉簪,堪堪跪在殿中,显得与庙堂之上的富贵奢丽格格不入。

江柳意低头叩拜不起:“草民不敢言赏,破案乃是义父职责所在,请皇上收回成命。”

群臣中颇有微词,终于有人义愤填膺的站出来喝道:“大胆江柳意,竟敢让皇上收回成命,你是有几个狗胆,还是你黄家有几个人头等着落地。”

“林大人此言差矣,”瑞王广霖笑驳道,“虽然江柳意是黄羽之大人的义子,但尚没有涉足过刑狱,资质不足,贸然让父皇收回成命,也是不想步黄天德的后尘,其心可鉴。”

在座的大臣都知道瑞王一向都是闲散的个性,朝堂之上他很少发话,冷不丁的插上一句,说不定就是太子殿下授意的,他们也不敢再咄咄逼人,再看齐王没有反应,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觉得有道理,就叫江柳意起来回话,江柳意恰如倒地的磐石,誓死不起。

“起来吧!”一只手缓缓伸到她面前,刚柔并济的线条也不足以勾勒出那一只绝美修长的手,只是指尖的那一点浅浅桃红,就算不触及,也泛着荡碎春波的冷意。

江柳意抬首,无论他是否记得,她这是第二次见他,只是当初,她是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狼狈不堪。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到哪都是万众神往。

他唇瓣轻启,音未吐,光跟着他的口型,足以让她的心脏碎裂三分。没有声音,却比这世上任何声音都具有震人心神的穿透力,他说,杀害黄羽之的凶手是……

江柳意丢了魂似得扶着他的手起身,他的眼神像是极北苦寒之地盛放的一株幽昙,不合时宜,也冲散了原本的美好,早朝退却,江柳意出了大殿,一个人沿着长长的宫墙走着,流金般的阳光洒下来,却化不开她影子上略带的落寞和孤寂。

只听她身后有人道:“封官的圣旨和官凭印绶明日便会送到府上,本王先在这恭贺江大人了。”

江柳意回头看去,对方穿着靛蓝色的衣衫,衣袖上的繁纹云绣,出挑却不张扬,大约二十如许的年纪,眉眼中流泻着的是郁离的谦谦和别样高华,而他的眼神中又是那种难得的澄澈。

“草民参见瑞王殿下,”虽然刚才在大殿上瑞王为她解围,然而江柳意并没有要感激他的意思,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头。

瑞王看出了她的不屑,大笑着,完全不管皇族在人前是否应该端着高贵的姿态:“难道清官的眷属都是如江大人这般冷漠,疏离,清高吗?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江柳意头也不抬,果真是把他口中的疏离和清高做绝了:“草民还有事,先告退了。”

瑞王止住笑意,望着江柳意远去的背影,这个一见面就敢对自己冷脸相向,在朝堂之上誓死推官的人,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江柳意,油然生出一丝欣赏:“大皇兄,你当真能够驯服这匹烈马,为你效命吗?”

出了宫门,江柳意边上马车边说:“三儿,去天牢。”

京都的天牢里关得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不同于那些地方上的监牢,这里很安静。江柳意出现在这间陌生的牢房前,特地没让人跟着。面对着牢房里那个陌生的背影,她等着那人先开口。

“你是谁?”映入眼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皱纹密布,形容枯槁的老人家,不知道他是凶手之前,江柳意或许会被他的外表所蒙蔽。

“我是黄羽之的义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引来那人一阵狂笑,他的眼睛很空洞,面上却带着急切想知道的那种渴望:“黄羽之他死透了吗?”

“到底是谁下得毒?”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那你也太天真了吧!”候汉堂再次背过身去。

“是刘志瑄吗?”

被人揪出了心底的秘密,候汉堂还是不由地怔了怔:“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

江柳意闭上眼,在来的路上她一遍遍的说服自己,那个曾经陪伴她,照顾她,爱护她的少年,不可能是那个不择手段,狠下毒手的恶人,刘志瑄这个名字被她精心捧在手上这么多年,分开的这段时间她日夜苦思,可如今,摆在面前如铁般的事实,却令她欲哭无泪,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不要再流血。

候汉堂笑出了声:“其实我们都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就像我弟弟候樊,他忠心为国,到头来呢,只能是死在这诡谲多变的重重阴谋之下,我不像他这么傻,我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就会我明白我今日所说的话了。”

江柳意断喝:“那你为什么要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候汉堂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苦涩,“年轻人,那我只能告诉你,成功的路上不需要绊脚石,如果我不把这京都的官场搅得天翻地覆,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是不会满意的。”

江柳意真的不愿再听他强词诡辩,她弹了弹身上的浮灰,拂袖离去,身后,候汉堂如孤魂野鬼般的声音还在游荡。

他说:“京都的天要变了。”

江柳意从天牢里出来,三儿在马车旁等她,只十几步之遥,在路的另一侧,那棵树的荫蔽下,一张模糊不清的容颜沉在那阴影里,默默地注视着她。

这个时节的雨就像是恋人的心跳,情到深处时,大雨滂沱,缘尽分离时,细雨绵绵。江柳意站在廊上,用手轻触屋檐上落下的一滴滴水珠,是那样的纯净无暇,她怎么也看不够,虚掩的门关不住屋里的灯火,照亮了暗处的那一双眼睛。

“男装不适合你,”江柳意没有回头,她认识的只有他的声音。

“你居然还没有死!”

他笑着走到她面前,摘下她别在头上的玉簪子,发丝雨丝同时落在他的眼中,他满意的笑了笑:“我说过,我会回来见你的。”

“你想怎么样?”

“你放心,我舍不得再伤你,倒是黄羽之那死鬼,我记得我曾对他说过,再出来时,我就屠了他全家,该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江柳意平静的出奇,她望着门前草坪上那朵凋零的不像样的野花:“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伤害黄家分毫。”

“就凭你和黄家院里的那几个草包。”

“对,就凭我。”

季常靈“扑哧”一笑,负手走开了几步,这寂寥的夜,只有雨声同他应和:“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把别在腰间的匕首抛到半空,在刀身落地之时,刀峰从刀鞘中飞出,抵到她的鞋尖。

她弯腰去捡,将匕首牢牢的握在手中,指节在这样的力道里泛白凸起,她把刀尖准确无误的对准他。

他眼中带着融不开的笑意,他微微一起势,便似虎口擒龙,脚踩流光,快如飞逝的雷电一般,一个侧身,刀锋划破他的黑衣,齐斩斩咬进他的肉里,伤口前深后浅,一条血色参差的血瀑布留淌在他的胸前。

她却全然不觉,不速之客何止一位,在她将刀举起的刹那,一只穿破雨墙的飞镖正向她疾飞而来,他护住她纷飞的青丝,只手接住了来势汹汹的飞镖。几根银针,击落了屋顶之上翻飞迅捷的黑影。

她几乎是吓得把匕首扔下,倾斜的雨幕正好打在匕首的鲜红血迹上,季常靈扶额一笑:“就这点胆子,还敢杀人。”

他似乎感觉不到胸前的伤口正在流血,直接走进了雨中,有时候,江柳意真的很讨厌他的笑容,可现在,她只盼着那大雨中笑容不要熄灭。

季常靈拖着杀手趟水回廊,那几根银针蜻蜓点水,却封住了杀手的几处大穴,周身戾气腾腾的杀手,只余下眼睛和嘴巴还能动弹几下。

季常靈问他,语气轻重有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杀手的上下唇动了动,季常靈立即用手捏住他的嘴,拿起匕首在他的嘴里搅动,杀手疼得厉害,不一会季常靈便催动内力,吸出一颗毒丸。

“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咬毒丸自尽,很快我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你干什么啊!”江柳意急忙制止他。

“阉了他啊!”他含笑,“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失去这个东西,便是这天底下最残忍的惩罚。”

江柳意气得嘴唇都在抖:“你真的要当着我的面干这个吗?”

“哦,你不喜欢看,那就算了。”

江柳意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我当然不喜欢看了。”

季常靈下狠手逼出了凶手体内的几根银针,又指了指地上翻着死鱼眼的杀手道:“那他怎么处理。”

江柳意镇静下来,看见季常靈的伤口还在冒血:“先把他打晕。”

“哦,”

江柳意打开房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她一回首,一块重达几十斤的石头被他轻松砸下,那杀手像是一只在旱河中游泳的蛤蟆,手脚并用一伸一缩,用身体笔画流畅的写下了一个大字,便真的翻着死鱼眼一动不动了。

“我叫你打晕他,不是让你用石头,你可以用手,用脚,用牙,用……”

季常靈欣长的身子有一半还没在雨中,雨水冲淡了他的表情,冲得他的身影有些虚晃,江柳意看着他:“进来吧!我给你包扎伤口。”

雨凄凄哀哀的下了一夜,黄敏端了一碗玉米小清粥,一大早来喊江柳意起床,今天是江柳意去刑部上任的头一天,黄敏陪同,所以他穿得十分精神,一大早昂首阔步的在练习体态。行至回廊时,一个庞然大物进入了他的视野,他走近一看,差点没把粥碗打翻,地上赫然趴着一个黑衣男人,他献吻大地,怀抱青砖,衣服湿哒哒的,头边还躺着一块不知道是不是从假山旁偷搬过来的大石头做陪衬。

黄敏立即敲响了江柳意的房门,想确认她是否安好:“丫头,你没事吧,你开开门!”

门是开了,但出来的是一个比他还高过一个半头的大男人,黄敏当场气得也要去献吻大地。

他眼见着那男人悠闲而优雅的开门走人,心中一股怒火窜到了房顶,可转眼比比个头,自己又不胜吃亏,不得不从长计议,最后只好眼中含恨面带微笑的目送他离开。

江柳意懒懒地伸了伸腰,来到门边诧异道:“黄叔,你怎么不进来啊。”

“丫头啊,你是女扮男装,不是真的男人,你可千万别忘记啊,就当黄叔求求你了。”

“什么呀!”江柳意莫名其妙的笑道。

“那,那男人是谁,到底是谁家的混小子敢来欺负我们黄家的丫头。”黄敏眯着眼睛看江柳意,想从她身上找出破绽。

“季常靈啊!他是季常靈。”江柳意回眸一笑,进了屋,倒了杯水坐下。

“别开玩笑了,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江柳意把玩手中的青瓷茶杯:“您几时见过我跟您开玩笑啊!”

黄敏拿起羹匙往嘴里塞了一口玉米清粥,味觉还在,看来不是做梦:“那大魔头不是早被老爷拉去菜市口处斩了吗?”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们抓去砍头的是被他点了穴的替身。”

黄敏一股脑的把粥全倒进了嘴巴,含糊不清的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叫人去把他抓起来啊!”

江柳意歪着头无奈的道:“他已经走远了,这世上除了义父,还有第二个人能把他找出来吗?”

“也是,那他有没有欺负你啊!”

“没有,黄叔你就放心吧!”江柳意想起季常靈昨晚的样子,还是忍俊不禁的笑了笑。

“那就好,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是时候去点火了,丫头。”

“嗯。”

“那门口的人怎么处理。”

“这个简单,厨房的阿大怎么捆猪的,您就怎么捆他。”

一缕风吹到了江柳意的耳边,风中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说皇上这次给咱们刑部派了一个挺年轻的官。”

“那还不是仗着,黄忠老大人和黄羽之大人的官声才爬上来的,如果我有一个这么好的义父,这位置我也坐得,至于真才实学嘛,那都是后话。”

江柳意今天兴致极好,上任第一天她没有穿官服,还在自家官府门口听了一会儿墙角,门前站了两个看门的官兵雷声不大,动静刚好,配上这半暖半凉的艳阳天,谈得很是尽兴,黄敏在背后押着杀手,可比押着生猪费神多了,想抽出手打断他们,被江柳意拦住了。

“就算再差,还能差过前任侍郎黄天德去,那厮任期内不管正事,净借着职务之便财源滚滚了,害得咱们刑部不但成了虚设,还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新来的官比黄天德那厮还不如呢?听说很是年轻,比那戏园子里唱戏的戏子还要嫩上一嫩。”

两个官兵谈天谈得兴致盎然,江柳意沫着和风,来到大门前,其中一个官兵用一把未出窍的长刀挡住了她的去路,眼见着书生模样,弱不禁风的江柳意,那官兵流露出了不耐烦。他指着大门口匾额上刑部两字,“尔等识得这两个字吗,这里是刑部大堂,岂是你等小民可以涉足的,你们若是进去脏了地,可是要把你们一并关进大牢的,还不速速离开。”

另一个身材富态的官兵咧嘴笑着,连同热闹一起看了。

江柳意并不生气,反而笑道:“差爷,后面这个是昨夜意欲行刺我的杀手,被我的人绑了,请您现在把他关进牢里去。”

“笑话,当刑部是你家开得,若你是达官显贵倒还罢了,你一介小小的草民,就算杀手杀你十次八次的,也关不进这刑部的大牢里来,有事找衙门去,莫来这里胡搅蛮缠。”

“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对权贵之事亦步亦趋,对老百姓之事,置若罔闻,刑部不需要你们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明日你们不用来当差了。”

被江柳意这么一喝,两个官兵都拱起了怒火:“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这里教训我们兄弟俩,当心我们把你就地正法,再问你一个袭击官差之罪。”

“大胆,”黄敏在包里左掏右掏总算掏出了官印举高,“刑部侍郎江柳意大人在此,休得放肆。”

两个官兵赶紧跪下,面上诚惶诚恐,只怕心中多有不服,江柳意见得太多,她明白的很。

“本官说过了,你们明日不用再来了,去结了这个月的饷银,你们就离开吧。”

两个官兵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连忙带着哭腔道。

“小的家中尚有一卧病在床的八十老母要孝敬,我丢了这份差事不要紧,可怜我的老母亲,要跟着我受罪了。”

“大老爷,小的家中也有一家老小等着我回去养活,如果我丢了这份差事,只怕一家老小都要跟着我喝西北风去了。”

俩人合声道:“请大老爷开恩啊!”

江柳意指着左边的官差,把话说得飞快:“你年轻力强,身体壮硕,去米店,货栈扛袋去,赚些苦力钱,也养得活你那八十岁的老母亲。”

“还有你,”江柳意指着右边的官差道,“看你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的,你少吃点,就能养活你一家老小了。”

“莫怪本官心狠,”江柳意走了三步又踱回来:“你们两个从头到尾都不曾对本官说过一句实话,就算本官真想饶了你们,也无从谈起。”

老百姓越聚越多,官府里当班的几个官差都闻讯出来迎接,那两个官差还像两根木桩子似的跪在门口。

“你们两个真的不打算跟本官说实话吗?”

他们两个依旧低头俯耳,不发一言。

“那本官就来问问你们。“你刚才说你家中尚有一位卧病在床的八十老母要孝敬,是也不是。”

那官兵微微点头。

“那你是不是该给本官解释一下,一大早的,为何你的两个眼周却黑得像锅底一样,你的牙缝中为什么会留有肉末残渣,衣服上又为何隐隐有酒气传来,手上的那条下手狠辣的淤青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挪动时,你的左右脚有轻微的不自然,本官以为,只怕是那些碎银子藏在你的靴子里,硌的你有些不爽利吧。”

江柳意眼神犀利,言语中又步步紧逼:“你不会要告诉本官,你背着疾病缠身又下不了床的老母亲偷偷藏私房钱,家有病母,你还有心思有肉有酒的喝到半夜,手上那条下手狠辣的淤青,是你八十岁又卧病在床的老母亲突然起身,打的你这个不孝之子。”

那官兵脸色难看,使劲的磕着头,一个大大的服字萦绕心间,又想到自己要丢了饭碗,酸涩之气憋得想哭:“小的知道错了,不该欺瞒大老爷,小的家中没有病母,只有一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

围观的人群里如潮的掌声响起,笑声不绝于耳。

那个富态的官兵立即磕头认错:“小的罪该万死,刚刚对大人撒了谎,小的家中并无一家老小,昨夜宿在花街柳巷,是清清爽爽的光棍一条。”

江柳意的语气软了下来,“那好,既然你们知道错了,本官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以后不用再看大门了,来本官身边当差,本官要就近监督你们,直到你们改好为止。”

“谢柳大人开恩,小的们一定不负大人期望。”

艳阳下,太子广郁和瑞王广霖,只带了两个近身侍卫,着便装消失在人群中。

“皇兄,你这次可是捡到宝了,明察秋毫,恩威并施,他可真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才啊。”想到这,广霖又多问了一句,“若此人日后不为皇兄所用,皇兄又意欲何为?”

“若此人日后不为本宫所用,必杀之。”

府衙门口的鸣冤鼓响起,刑部大堂里顿时热络了起来,换了一个英明的大老爷,兄弟们都憋了一股劲,准备大干一场,来报案的人是当朝四品大员关佑府上的家丁,出事的地点是关府西首的雅园,常年没有修缮,雅居前的那棵参天大树却长得特别葱郁,出事之前,一直是关佑的小妾单独住在那里。

雅居的门大开,江柳意吩咐官兵们尽数等在门外,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刚一进门,浓重的血腥气便与她撞了个满怀。

蜿蜒的血迹延伸到桌脚边,屋子里异常整洁,一个花瓶碎在血泊里,鲜血和碎片最为集中的地方平躺着一个人。

几缕碎发黏在那人惨白的脸上,粗布衣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补丁,她的身形枯瘦,微微撩开衣角,各种深浅不一,新旧叠加的伤疤,击痛了江柳意的眼睛,这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该承受的。关府是大户人家,一路走来,关府的下人们个个都穿得十分体面,可为什么唯独地上这个死去的小姑娘是个例外。

小姑娘死得很平静,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江柳意很不解,她只是一个孩子,到底是什么让她视死如归,又毫无惧色。

经查验,小姑娘脖子上的伤口正好与那把短刀吻合,而她紧紧的将刀柄握在手中,与其说她的死另有蹊跷,不如说更像是她自己刎颈自杀的,她的身上除了一道割喉伤之外,再无其他致命的伤口,她的衣服整齐,没有与人搏斗过的痕迹,江柳意将她的手臂轻轻抬起,却愣在了当场……

江柳意跨出屋门,一颗起伏的心久久无法缓和,她在门前那颗大树边站了很久,呆呆地看着树根边那一处新翻动的泥土,江柳意亲自动手挖土,不久便挖出了一个很不起眼的木盒子,她小心翼翼的弹了弹上面的土,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纸,有的字迹稚嫩,有的微旧泛黄。

江柳意吩咐身边官差,把关府的人都叫来这里,她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官差把关府的老老少少通通集中到了那棵大树底下。

江柳意站到众人面前:“本官今天就给诸位来讲一个故事。”

“大人,您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给我们讲故事的!”人群里有几个年轻的家丁应声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