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西门，臾猜带着扫晴快步走到街市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绿衣的面皮给扫晴糊上，指着一间门坊，“就是那里，进门怎么说，都记得了吗？”
扫晴点点头，手里握着张纸，叩门打了帘子，进去了。
……
或许因为宁岁有孕要养胎的缘故，打年后开始，她便没来打拢过穆惊弦。
而皇上，也是如此。
惊弦怀孕到四个多月时，已经开春。
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她偷偷对着铜镜照过，后背那里的皮子发亮，深深浅浅的全是肉筋疙瘩。
她只看了一次，便再不想去看。
阳光渐好，白日渐长，院子里的积雪化得七零八落，只在墙角，还留了些许的白，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埋着安弦尸骨的那棵梅树已经彻底枯了，与其他那几枝比起来格格不入。
可惊弦偏就不将它挖走，即使天已转暖，还是每日几盆炭，着扫晴往那树根底下倒。
惊弦最近胃口渐好，见扫晴又取了只老母鸡回来，揶瑜道，“扫晴日日为我洗手做羹汤，我若是个男儿，必定娶你做妻。”
扫晴小脸通红，“姑娘若是男儿，我才不侍候呢，奴婢不嫁，这辈子陪着姑娘。”
春已到，可主仆二人的衣饰还是朴素少华，穆惊弦倚门看着扫晴在厨房里忙碌着，轻叹一声，“扫晴，若有出宫那日，你可舍得下这宫里的繁华，去过普通农妇的生活？”
“当然舍得下。”扫晴仰脸看着惊弦，“咱们就弄一间小茅屋，种瓜种豆，养鸡养鸭，采桑剥莲蓬，多好。”
说着说着，扫晴声音低了下来，“可是这深宫，又怎么走得出去呢。”
穆惊弦抚了下肚子。
近日来，她时常感到腰疼，肚子偶尔也会疼，那痛感每次维持得倒也不久，身下也没见红。
除了衣物后，她可以看到凸起的小腹，夜里还感到那里有蚂蚁爬过的感觉，问厉太医，只是说胎象尚可，怕是要胎动了。
胎动……
穆惊弦脸上不觉露出宠溺的笑来。
笑着，忽然打了个哈欠。
最近总是这样，睡不够。
她跟扫晴打了声招呼，自己回到床上，一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梦里淅淅沥沥的都是些过往的场景，有她临别离家时最后望着府楣的那一眼，有中箭受伤时云连啸与她耳语的那一刻，还有她混沌着被臾猜剥去皮肉时，那种钻心的痛与焦急……
愰然间，血水浸透被褥的感觉又找了上来，如那日一般，她朦朦胧胧听到有人说话，却如何也醒不过来！
动一动，别怕，只是梦魇了……
穆惊弦心尖吊着慌乱，却强迫自己冷静，尽快醒过来。
终于，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刚要睁眼，便从眼前获得的一丝光亮中，看到不远处的宁岁伏案凝眉，红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厉太医忙着保姐姐这胎，也是费尽了心思，本宫今日就想问问，姐姐肚里的，究竟是男是女啊？”
厉太医抹了下头上的冷汗，半躬着身子答道，“恕微臣无能，尚未摸得是男是女。”
未等宁岁回话，她身边的绿衣便尖着嗓子应声了，“厉太医是当皇后娘娘好糊弄么，娘娘肚里这胎比穆惊弦肚子里的要小上一个多月呢，您都说八九不离十是个皇子，怎么穆惊弦肚里的就看不出来了？”
穆惊弦闭着眼，心里发紧，但听得绿衣的话，不禁在心里骂了句蠢货。
狗仗人势久了必定狗胆包天了，当着皇后的面竟然说别人比皇后先怀上龙胎？
真是蠢。
果不其然。
“啪啪！”两声！
宁岁伸手给了绿衣两巴掌，“滚出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绿衣灰溜溜地出门，厉太医待了片刻，好整以暇道，“按常人的身子，这时候倒是可以摸得出男女了，不过皇后娘娘也知道穆姑娘的身子不济，脉像极差，因此直至如今，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宁岁静了片刻，叹了口气，“厉太医怕是也知道了吧，穆惊弦身上扒下来的地图，只是其中一半，余下那半块在哪里，只有她知道。”
穆惊弦的手，紧紧抓在被褥上，眼睛闭了又闭。
他们，终于还是发现那块图的异样了。
宁岁喝了口茶，接着说，“皇上知道穆惊弦寡情，穆家除她外八十九口皆因此图陨命，她都没说出图在她背上，如今也不会轻易说出另半张在哪里。皇上留着她肚里那块肉，无非是想让她生下来，等跟孩子有了感情，再用孩子以做要挟，逼她交出图。”
穆惊弦死死咬住后牙。
云连啸，你怎么就这么狠！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然为了宝图，拿自己的孩子做要挟？
厉太医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怕惊醒穆惊弦，“皇后娘娘，既然这样，您还担心什么呢？”
“我当然要担心，皇上话虽如此，可万一穆惊弦生了皇子，皇上舍不得，改主意了怎么办？”
“皇后娘娘多虑了，皇后娘娘肚里这个就是皇子，就算穆姑娘也诞下皇子，身份跟娘娘肚里这个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况且自古君王都不会缺皇子，皇上决不会为了个孩子，改变主意的。”
宁岁思虑了良久，缓缓起身，冷哼一声，“既是如此，厉太医就好好照顾着吧。”
她又朝屏风这头看了一眼，银牙紧咬，“命怎么这么硬，全家都被她克死了，她自己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是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