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新年
于青燕将脸埋进赵水水的怀里, 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见她细细的啜泣，她并不说话, 赵水水也不问她。
“水水，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爱李文, 可我好像真的不能陪他走一辈子……”
“这一年多我有很多次都想回家, 想跟你联系, 可我觉得那样对不起李文，你知道吗, 他真的为了我做了很多事情，我不能背叛他……”
“他真的很好，可他似乎永远也到不了我想去的地方。”
这一年多, 于青燕过得并不好。她是娇生惯养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为了李文却也学会了做饭洗衣；李文自然也心疼她，大夏天的去进货买菜几乎不让她动手, 两人一开始的同居生活过得极是甜蜜。
但很快他们就面临着没钱买菜的窘境。
那时候大学城里还是空荡荡的, 又没开学，这周边压根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摆摊的梦想刚刚开始就被亏损吓褪了色, 两个毫无创业经验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做生意是有损耗的，进的那些菜在大夏天的时候是会坏掉的。
看着那些李文起早贪黑去菜场进回来的菜品和肉, 两个人心疼又无奈。
为了节省开支，李文会把那些看起来坏的没那么厉害的菜自己煮来吃，实在不能要的才会丢掉。于青燕想陪着他一起吃那些东西，但夹了一筷子馊掉的肉, 她只咬了一点就吐了出来。李文递给她一早就买好的新鲜的馒头和包子，跟她说，这些剩的我吃，你肠胃娇，别吃坏肚子了。
看着李文大口大口塞着那些馊肉，于青燕第一次在他们的出租屋里落泪。她原本以为这里会是他们爱的小窝，他们会在这里努力拼搏，最终风风光光地回家。可她从来没想到，在风光之前，她和李文竟然需要吃坏掉的饭菜度日。
决定跟李文一起出来，她知道自己会吃苦，但没有想过竟然会这么苦。
去年五一，终于赚了些钱的两个人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回李文老家的火车，于青燕甜蜜的想，真好，生意终于有了起色，这次回去见过他的父母，就能商量着把结婚的日期定下来，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很快，于青燕那一腔欢喜全被路途上的颠簸给耗光了。从火车站到李文住的村子，还有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其中有一半是山路。李文家里比大学城那边还要偏僻荒凉，矮房子、黄土地，尽是于青燕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荒野。李文的舅舅开车来接他们，于青燕一下车就吐得昏天黑地。
李文不是家中独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但是听说了老李家的小儿子要带一个城里媳妇回来，乡里乡亲的都等在李文家门口，就等着看一眼从城里嫁过来的姑娘。吐得快要晕厥的于青燕被那些人围在车前像猴子一样参观着，李文则站在她身边，脸上尽是骄傲的笑意，竟然连过来扶她一把都忘记了。
于青燕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
在李文家里住了五天，除了房间小一点，脏一点，被褥潮一点，李文家里人对她都还算是客客气气的，情况看起来好像没有第一天那么糟糕。
临走的前一天，于青燕睡到中午，等待吃午饭的时间她想到屋前晒晒太阳。农村里别的不说，但是空气和阳光是真的好。
刚走到门口于青燕就看见李文的妈妈和一些年龄相似的妇人坐在一起闲聊，用的是他们当地的方言，于青燕努力辨认只能听得懂几个关键的词。
“你媳妇好懒哦，睡到现在还不起。”
“就是咯，来好几天了，一件事都没帮你干过吧？这城里的媳妇就是娇气，都要嫁过来了还以为自己是娇小姐呢。”
“嗨，这有啥。等她嫁过来，文儿会好好教她的，哪有媳妇能在婆家不做事的？现在让她多快活几天，等婚后文儿出去赚钱了，她就得在这儿给我做饭干活，到时候我把你们都叫过来一起吃。”
最后说话的是李文的妈妈。
于青燕说不清自己听到她们的对话后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只依稀记得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李文正在床上摆弄着手机。于青燕突然问他，结婚以后他们住在哪里？李文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住武城。于青燕又问，可如果你妈妈要我住在这边怎么办？
李文愣了一愣，说：“你别管她说什么，怎么可能让你在这边住，你在这边我怎么办？别想了，乖，反正我们明天就走了。”
李文肯定不知道，在他愣神的那两秒，于青燕另一半的心也已经凉了。她渐渐开始明白，原来爱情和婚姻，真的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她可以为李文付出，可为他家里，凭什么？
赵水水可以理解于青燕退却和抵触。说真的，在城市里长大的独生子女大部分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自私是他们的代名词。她跟李文在一起的时候愿意洗手作羹汤是因为爱情，可她跟他的父母毫无任何感情可言。即使是顾奕，如果他妈妈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提出让她以后在家里干活做饭，她的抵触情绪恐怕会比于青燕更重。
赵水水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呢？燕子，你跟李文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肯回头呢？”
于青燕哭着说：“我舍不得……水，我舍不得……”
又是这句话。
她舍不得的究竟是这段感情，还是曾经在这段感情中付出过的她自己，可能她根本就不明白。
赵水水能听出来这次于青燕话里的矛盾与纠结，比她决定离开之前要重得多。
“唉。”
赵水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叹气。
其实在那次见到李文之后，顾奕跟她说过，能够长久的爱情，两人的起点和物质基础占很大一部分因素。社会在不断发展，每个人都在进步，人的需求与追求只会越来越高。于青燕跟李文不在同一个起点，望向的终点甚至也不是同一个。这样的两个人想要长久地在一起，势必要有一个人拼命，不是李文拼命的追赶，就是于青燕拼命地把他往上拉。
而现在看来，他们两个能走多远，取决于于青燕还愿意在原地踏步多久。
李文曾经对何超说，于青燕家庭环境好，他给不了，但他会拼命努力，争取不让她过得比之前差。
拼命努力，只能让她的生活水平与之前持平。
而于青燕想的，是她等等李文，然后两个人一同再往前进一步。她从来没想过，李文仅仅是为了要追上她就已经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跟她一起前进了，那时她还愿意继续原地踏步吗？
在这段感情里，谁不是真心爱过呢？如果李文不是真的爱于青燕，也不会想要努力上进，只是有时候人的出身和成长环境真的会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的发展。
于青燕也是，她爱李文，可她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生活环境，她的骄傲自尊，这些决定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等在原地。
她努力过了，可拖着一个人真的很累。
李文能力有限，精力也有限，这一切都不能怪他；而于青燕在尝试过等待之后已经看见了以后一成不变的生活，那比她想象的要艰辛，她还不到20岁，她会害怕、会胆怯、会抗拒、会抵触去往那个她已经预知的生活，这也不是她的错。
这只是很现实的问题，甚至不关乎爱与不爱，只是两个人目光所及的方向和目的地不同罢了。
掺杂了现实的琐碎，曾经闪闪发光的爱情很快就会褪色。能够长久保鲜的爱情，绝对不是两个人互相消耗的模样。
于青燕已经快撑不住了，可能李文也是。
因为目的地不同，爱情这趟永不回头的火车，我只能与你同乘一段，你到终点就会下车，而我却还会向前。
这个夜晚，于青燕对赵水水敞开了心扉，她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她的痛苦，她的不舍，她的矛盾，她的一切一切都让赵水水觉得沉重。
她给不了她方向，这样犹豫不决，郁郁流泪的于青燕，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于青燕。她到现在才发现，她似乎从来就没有好好了解过自己身边的人。如果她早知道于青燕对感情这么难以抽身，她当时就应该果断地阻止于青燕和李文的交往。
但是没有如果了。
于青燕哭了很久，两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紧紧地抱在一起的姿势还像小时候那样。
赵水水此时能做的，只是给她安慰和拥抱，任何决定还是必须让她自己来做。
第二天，赵水水醒来的时候于青燕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今天雪停了，但外面的积雪还是很厚，怕路上没车，顾奕一早就出门了。
他去市中心买电热毯，顺便还要买些菜。李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于青燕这段时间势必要住在这里，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化，他得多屯些东西在家里。
于青燕给赵水水倒了一杯温水，笑着说：“你这个男朋友真的挺死板的。我早上想上楼拿个日用品，他死活要等着你起来了三个人一起去，我想他是怕你误会。我真好奇你是吃过多少醋才把他炼成这样的？”
赵水水想了想，她对顾奕一直很放心，唯一让她心里不舒服过的至多就是个周韵，而且她还很快就出了局，再其他的，好像就没有了。
“真是找了个好人呀你。”
赵水水得意地笑，笑完想起来于青燕既然要住在这里，那她这几天势必也要留下，“燕子，你一人在家里别出门，我得回学校清点衣服过来。”
“你出不去，顾奕出门前把大门锁着了，我们俩有什么活动都得等他回来再说。”于青燕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昨天那个变态看来不止把我一个人吓着了。”
赵水水刚起床，脑子还迷糊着，“那万一他中午回不来，我们又要吃饭怎么办啊？！”
于青燕朝厨房里努了努嘴，“喏。他把吃的都做好了，你饿了就放进微波炉热一热就行了。”
赵水水一看这架势便猜到顾奕中午肯定是回不来了。她撇撇嘴，缩进沙发里跟于青燕一起窝在抱枕堆里，空调吹出的暖气暖烘烘的，惹得赵水水又想睡觉。
她靠在于青燕肩膀上，迷迷糊糊问：“万一失火了我们跑不出去怎么办？”
于青燕神情怪异地瞪她一眼，“麻烦您这张嘴说点好听的。”
赵水水吐了吐舌，看着于青燕的侧脸，莫名觉得她的状态似乎比昨天好了很多。她不由抱住她蹭了蹭，软声说：“燕子，等过年的时候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叔叔阿姨好不好？”
于青燕一怔，呐呐道：“看情况吧。”
赵水水点点头，也不逼她，反正现在离春节还有一个月。
顾奕早上八点就出了门，一直到下午快三点才回来。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水水第一个跳起来跑过去，扑进顾奕怀里一顿蹭。
外面不知何时又在飘小雪，顾奕衣服上冰冰凉凉的。
“又不穿鞋。”顾奕注意到她打着赤脚，赶忙进屋来把门关上，单手抱着赵水水往沙发上去，“你们吃过了么？我买了点菜，晚上想吃什么？”
于青燕还是有些拘谨，“我都可以。你们定就好，本来住在这里就已经挺麻烦你们了。”
赵水水举手说：“我还想吃火锅！不过我得先回宿舍清些衣服过来。”
“好。”
因着昨天那件事，顾奕不赞同她们两个单独行动，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行，真要碰到什么事，赵水水穿得像个气泡鱼，跑也跑不动，更别提还有一个于青燕。所以他干脆全程充当护花使者以及辛苦劳力，又是拎包又是拿盆子。
回到宿舍里面对那三双好事的眼睛，赵水水耸肩摊手：“虽然昨晚我没回来，但是我也还没成功。”
“切！”异口同声。
顾奕和于青燕还在楼下等着，赵水水也没多留，火速清完衣服和洗漱用品就准备跑路，还是离门边最近的赵琳眼疾手快将她拦下，问她这收拾行囊的样子是要去哪。
赵水水不擅长提炼重点，但这会儿也没时间给她说故事，于是她简明而要地说：“我过去住几天，具体事情我回来再跟你们说。”
她着急起来就是十个赵玲也拦不住，推门离开的时候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许盈道：“这几天我都不去上课了，盈盈你帮我请假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