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终章
三月初, 天气仍旧冷飕飕的，开学的时候赵水水戴着厚围巾和毛线帽, 全副武装的样子像个圆球。于青燕在身边笑她，过了一年长了一岁, 越来越不抗冻了。
赵水水嘻嘻笑着挽着她的手上了去往大学城的车。
仅仅只是在家里过了一个寒假, 于青燕的脸庞眼看着就圆润了一圈, 丰盈白嫩的皮肤透着微微的粉色，是状态很好的样子。
她跟家里和解了, 但跟李文还没有定论。
赵水水要回学校报到，在车站就跟于青燕分开了。她给了于青燕一个拥抱，在她耳边轻声说：“燕子, 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 我都在。”
于青燕眼眶一热，没说话, 紧紧将她抱住, 胜过千言万语。
家里的伙食肯定是学校没法比到底，在家里过了一个寒假，赵水水一进寝室, 发现就连最瘦的许盈也长胖了一圈。刚过完年，荷包里的压岁钱剩不少, 几个人汇合之后当即决定晚上出去下馆子。年前都赶着回家了，年后说什么也得把寝室里的年饭给补上。
这学期开始，她们发现大学城里周围又多了不少人，就连周边的商铺都开得更多了些。半年前还有些荒凉的大学城, 眼见着就热闹了起来。
几个人在小吃街来来回回逛，挑了家以前没吃过的烤肉店，进去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吃饭。
席间，冷秋荏问了句：“咦，你家顾奕什么时候开学啊？等他过来是不是还得请我们吃一顿啊？”
赵水水眼神呆滞了半秒，很快笑开，说：“想得美！凭啥请你吃饭！他的钱就是我的钱！AA可以，请客别想了！”
冷秋荏嘟囔一声小气，开始大口往嘴里塞肉。
笑过，赵水水低头去喝汽水，眼神里的黯淡没有人看见。
顾奕，他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联系上了。
大年三十那天没有收到他的消息，赵水水心里就想着事情有些不对。初一中午，她一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给顾奕打电话。
无人接听。
一直到初三的时候，顾奕的手机干脆就打不进去了。
她看着手机上顾奕的名字，莫名觉得一阵心慌。
而后樊伟华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他说顾奕的爸爸想强制送他出国，学期末的时候到学校来帮他办了退学手续，幸好被顾奕拦了下来。这次回家顾奕是要跟他爸爸打仗的，这场仗打赢了，那他就自由了，要是没打赢……
“他回家前跟我说，要是过完年他还没回来，就让我跟你说一声，你可能得等等他。”
樊伟华说的这些话赵水水一个字都听不懂，顾奕的爸爸到学校帮他办退学，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学期末的时候他分明是住在她学校这边的，而那个时候的顾奕脸上看不出一丝异常。
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心里莫名有些生气，但赵水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只是说话时的语气变得有些重。“等多久？”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樊伟华说：“我也不知道。”
他这一句不知道彻底把赵水水心里的火给点起来了，她不由分说就要挂电话，樊伟华却急急拦住了她。
“这样，明天晚上你出来一趟，在我们之前去过的那家水吧。”
赵水水答应了。
一直生气到第二天晚上，樊伟华和梁晴一起出现，坐下来只问了一句“对顾奕家里事你知道多少”，赵水水莫名其妙生起来的气又莫名其妙地消失无踪了。
她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有多么傻逼以及恶劣。对顾奕，对于青燕，甚至对赵成义，她对她身边的人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她那么肤浅，只知道接受他们对她的关爱和照顾，却从来没有替他们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如果她能够细心一点，如果她不是只在乎自己的情绪，一个月前，顾奕明明就在身边，她没道理看不出他那段时间到底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梁晴坐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肩头，一言不发，不时拍着她的肩膀给她安慰。
樊伟华在对面，他口中的顾奕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他们家状态挺奇怪的，他爸跟他爷爷分了家，顾奕却又从小在他爷爷那儿养着。一直到后来他爷爷去世，他才被接回去。”
“他爷爷是个很有名的大律师，在S市有一间很有名的律所，为人正直又固执。当初顾奕他爸不肯听他的去学法律，他爷爷一气之下就把他赶了家门。一直到顾奕出生的时候他们父子俩才在医院见了一面。本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就此缓和，但顾奕的爸爸却还是死犟着不肯低头，只是把顾奕扔过去当成维系他们父子关系之间唯一的纽带。”
“顾奕从小在他爷爷那长大，耳濡目染都是法律和官司，他从小的志向就是跟他爷爷一样成为一个律师。但他爸不干，被接回家之后的顾奕又被他爸灌输以后要接手他事业的观念，顾奕又矛盾又纠结。”说到这儿的时候樊伟华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苦，“你不知道吧，他爸是S市有名的金融家，顾奕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赵水水大约能猜到顾奕的生活过得很富裕，单看他们家住的那个位置就知道那不是普通人能住得起的。但她没想到会有钱到这个地步。
金融家是什么概念？她想大约就是，她原本以为自己家境算是不错，但当初想上W大的时候，赵成义还是借了一圈同事朋友才凑齐那50万，可这50万在顾奕爸爸眼里，甚至是他爷爷眼里，只是笔小钱。
可有钱有什么用呢？这几段话听下来，赵水水才发现顾奕在他家里压根没有自主权。
“其实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的太多。我跟顾奕同班的时候已经是初中的事情了，那会儿他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对人都是温和有礼的，但你很明显就能从他眼睛里看出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怎么讲，反正就是他那个神情，配上他那张脸，真的挺帅的你知道吧。”
“我家以前住的小区跟顾奕爷爷住的是同一个小区，那会儿可能他就跟他爸不对付了，放着大别墅不住，自己一个人住在他爷爷留下来的房子里。要我说他爸也挺狠的，那会儿顾奕才几岁？可能刚十三四岁吧，他也放心让他一个人住。”
“顾奕的妈妈就是受不了他们家这奇形怪状的氛围，又没有那么爱他爸，顾奕初二那时候就跟他爸离婚了，一个人回到武城这边开了家小餐馆。”
“顾奕的性格其实挺像他妈的，都是那种自己的理想和自由高于一切，其他都能靠边站的人。尤其是她妈妈。怎么说呢，反正他们一家子都有点那种不近人情、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樊伟华怕自己描述的不够准确，挠了挠脑袋，问赵水水，“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吧？”
赵水水点点头，她明白。
顾妈妈为人爽朗洒脱，可能她是相信顾奕能照顾好自己，所以顾奕一个人搬去爷爷家的时候她不仅没有跟去，就连之前顾奕转学过来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在住。
这样的性格是很潇洒，心很大，但追根究底，她似乎都没有考虑过顾奕的感受。
就赵水水对顾奕的了解，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淡漠，但其实心里是渴望有人陪伴的。所以他才会那么谨慎，那么坚持两个人一定要在一所大学，到最后甚至妥协着搬到了她的学校旁边。
他心里有多看重“在一起”这三个字，赵水水似乎现在才有了些不一样的了解。
“他们家里的男人都很倔，当初老爷子倔强的让他把接手自己的事业，不肯就把他爸赶出了家门；现在他爸又倔强的想要送顾奕出去留学，不愿意就要卖掉顾奕爷爷的事务所。他爷爷那间事务所对他有多重要，去年暑假的他爸威胁顾奕如果再不回去，他就要把那间事务所卖掉了，顾奕当时就是为这事儿回去闹了一场。”
“顾奕原本就是不想出去留学的，现在有了你，他就更不想了。他说让你等他，可能对这件事情还是有把握的。”
“你不要怪他，他其实也挺难的。”
樊伟华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像甩了一个巴掌在赵水水脸上。
赵水水问自己，她有什么资格怪他？明明是她一直无视他的情绪，不断向他索取宠爱和关心，她根本就是个一无所知的大傻逼，她有什么资格怪顾奕？
他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痛苦和压力，她全然不知，昨天她甚至还因为联系不上他，知道他有事瞒着她的时候生了气。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赵水水从前认为自己是仗义的，对身边的人都是关切的，但实际上呢，她根本对他们一无所知，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满足自己罢了。
***
和室友们一起吃过饭，赵水水去了一趟出租屋。顾奕临走前将钥匙留给了她，她想去打扫一下，这样等顾奕回来有一个干净的房子等着他，这可能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推开门，房间里是她熟悉的摆设。明明只在这里住了不到三个月，她甚至只在这里度过了十几个晚上而已，怎么却觉得好像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一样呢。
客厅、厨房、房间，每一个位置都有顾奕的身影。他总是那样温柔体贴，提醒她穿鞋，照顾她吃饭，她所有想要的一切他都会想办法满足她。
沙发上还有他临走时没有带走的一件衣服。赵水水走过去将衣服叠好，抱在怀里，埋头用衣服将自己的脸捂住，顾奕的气息就这样将她包围。
那时她一心想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献给顾奕，顾奕不要，她还问他是不是不爱她。顾奕明明已经将自己最宝贵的一颗心给了她，她却还是提出了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那时候拒绝她，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爸爸给他施加了压力？他害怕的根本不是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而是他可能压根不能跟她在一起。所以他想让她保留自己，他的确是在给她留退路。
“退路？呵呵。”赵水水埋在顾奕的衣服里笑出了声，“你说过我没有退路了，顾奕，这是你自己说的。”
‘赵水水，从今天开始，你没有退路了。生死是我，往后余生的所有都只能是我。’
是了，顾奕说过，她信他不会食言。不过是等待罢了，她有什么做不到。在他出现之前，她不是照样等了他十六年。
“好！顾奕，你加油！我也加油！”赵水水抬起头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空气说。
***
大一下学期，似乎所有事情都步上了正轨。
除了还是没有顾奕的消息，赵水水所有的生活都如往常一样，天天煎熬着起床，晕晕乎乎上课，开开心心吃饭，晚上偶尔跟寝室里三个女疯子一起出去k个歌，打个台球，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一转眼，又是一季春暖花开。
大学城虽然偏僻，但空气比市中心稍微好些，也没有石楠花的荼毒，赵水水的鼻炎犯得没有往年那么厉害。但她还是照着顾奕之前教她的方法，买了新鲜的柠檬随身带着，觉得难受了就拿出来闻一闻，闻完——就被冷秋荏泡水吃掉了。
清明节的时候赵水水的鼻炎遇上感冒，咳嗽加流涕，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大半夜的一寝室的三个人连拖带拽的把她送到了校医院。
在校医院，赵水水碰见了好久不见的乐承凯。
他似乎也在换季的时候感冒了，正躺在休息室里边输液边睡觉。
几个女孩子的动静有点大，七手八脚地把赵水水按到床上去输液，本来想要聊天过一晚上的，却在看见另外一张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各自找了空的病床补眠去了。
闹腾了一阵的休息室重新安静了下来，赵水水侧头看了眼一直没睁开眼睛的乐承凯，琢磨着一会儿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毕竟之前总把人家当车夫使唤来着，前段时间都跟顾奕腻在一起，跟他也没怎么联系。现下看见他生病了，怎么说也应该问候一下吧。
琢磨了一阵，赵水水还是闭了嘴准备睡觉，反正现在他睡着了，早上的事情早上再说吧。
她刚转头过去闭上眼，旁边病床上的人咳嗽了两声，翻了个身似乎正面对着她，跟着她放在枕下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乐承凯发来的。赵水水惊讶地望过去，却见黑暗中乐承凯正举着手机对着她笑。
原来这货没睡着。
“怎么生病了？”
“不知道。你怎么病了？”
“我也不知道。”
赵水水看着手机里传来的那几个字陷入了一阵无语。
很快乐承凯的信息又发过来。
“最近过的还好吗？”
“挺好。”
“可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没有啊，我很开心。”
乐承凯没有立刻回复，对着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光亮示意着她抬头。黑暗里赵水水看不清乐承凯的表情，只大约能看见他的身形轮廓。半晌，她听见他笑了一下，很轻的气声在寂静的休息室里很明显。
赵水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低头打字：“我们一定要这样讲话吗？”
乐承凯随后回复过来：“你室友在，吵醒她们不太好，你不是不希望被她们知道我们认识吗？”
赵水水一怔，之前乐承凯来接送她的时候她都只让他把车停在宿舍楼外的大道上，怕寝室里的几个看见她总坐他的车会引起误会。乐承凯虽然一直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她也从来没有解释过，但以他能考上博士的脑袋，应该也不难猜出缘由。更何况，他跟顾奕一样，善于洞察人心。
现在想一想，赵水水对乐承凯其实有些愧疚，怎么想她之前的举动都像是在利用他，不仅如此，还自私地只考虑了自己。
她停顿了一会儿，乐承凯的短信又过来了。
“周末有空的话一起去吃东西吧。”
“感冒了没胃口。”
“不感冒我也不敢请你。”
“？？？”
赵水水抬头，乐承凯对她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赵水水悟过来这是说她吃得多的意思。
她又没回话。
“周末我要回W大拿东西，听说学校里的樱花都开了，不想去看看么？”
赵水水惊讶。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是W大毕业的。”
难怪，难怪他第一次送她去顾奕宿舍的时候那么轻车熟路，敢情那就是他自己老巢啊。
赵水水犹豫了半秒，在黑暗里点了点头。
赵水水身体素质很好，从来没生过什么大病，有点咳嗽发烧的也都是很快就好，这次被强压来打针，好得更是快。第二天早上，还低烧着的乐承凯被校医院的医生开了乱七八糟一大堆药，赵水水除了领到了一包板蓝根之外，两手空空。
临分别时乐承凯对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赵水水点了点头。
回到寝室，许盈问赵水水：“你跟乐承凯学长认识吗？”
赵水水愣了愣，没想到昨天晚上那么隐秘的发短信都被许盈发现了。她洗了把脸，含混道：“嗯，他妈是我奶奶的学生，小时候总到我奶奶家写作业。”
赵玲和冷秋荏这时疑惑地望过来：“乐承凯是谁？怎么听起来跟你有奸情的样子？”
“就是跟水水一起打针的那个帅哥。”许盈说。
“你认识他啊？”发过烧的赵水水有些乏力，再加上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她钻进被窝里呢喃道：“奸情是不可能有奸情的，顾奕会生气的。”
“切！”冷秋荏摸着下巴说以乐承凯的长相，虽然比着顾奕是差了点，但也是大帅哥一枚啊。她见赵水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又拱到许盈身边，用一脸好事的笑容望着她：“盈盈，怎么认识人家的啊？”
许盈微红了脸不说话，洗过脸也转身钻回床上补眠去了。
赵水水闷在被子里笑笑，说：“盈，如果是你开口的话，我可以考虑把乐承凯的电话给你哦。”
许盈脸上更红了。
冷秋荏不满道：“什么意思啊！怎么着，换成我跟赵玲你就不给了是吧？”
赵水水闭着眼睛点头：“唔，玲儿我也能考虑，就你不行，你太给我丢人。”
“我捶死你哦！”冷秋荏跳起来给赵水水展示了自己有力的拳头，但见她闭着眼睛很是虚弱的样子，她便软了声调，垫着脚给赵水水掖了掖被角，“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就改天再捶你好了。”
赵水水笑。
等剩下两个都洗漱完了上床补觉，热闹的寝室恢复了平静。
赵水水睡得很沉。梦里，她看见顾奕骑着马朝她跑过来，拉起她的手说，我们一起去伦敦。她答应之前还在想，要是真骑着马去伦敦，可能半道上就得把马给累死了吧。
顾奕啊，好想你呢。
今年季节反常，一直到四月初才到了樱花开放的盛期。
乐承凯把车停在大门处，两个人一路徒步走到樱花大道，已经有不少学生和慕名而来的游客在这里赏樱拍照。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粉嫩繁华，有风吹过，落英缤纷，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