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了谈郁非的话，他才略微努力抬起头，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袖。
谈郁非似乎为了缓解他的紧张，始终没看他，然而即使在几近无光之处也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类似哽咽的情绪，多半眼圈也是泛红的。
“何予之，我拿你怎么办。”谈郁非这话听起来像是想努力平淡的，然而强挤出来就不像那么回事，“你想忍到什么时候？对我……你第一反应是逃走？”
宁可支撑着残破的身体也想隐匿，想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也不想被发现在强撑……简直是曾经那七年养出的坏习惯。
何止。
“我不值得依靠？”
何予之喘息着，摇摇头。
“在生我的气？”
摇头。
“那别怪我不客气，想纠正下你这习惯。”谈郁非抓了何予之的手，温暖贴合，“难受就稍微喊喊疼，行吗。”
倒好像他才是被苦苦煎熬的一方。看着何予之这样却毫无救助的办法，不如用刀片一刀刀刮了他的心。
“阿非……”
“我知道。你内向，不适应。”谈郁非将他的手又攥得紧了些，“可你总该学着适应……也接受我。我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
何予之虽然还在颤抖，眼里却带上了几分水雾。
他是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思考，呆在角落，处于阴暗的地下室。习惯了将所有的好都留给阿非，却忘记阿非也同样想走入他的世界，和他分享感受。
或好或坏，他都要分享，占据，融合……独自承受的那段时期大概已经过去了。
他可能依然不会多说，可却不会再用担心为由试图躲远。以后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
“……我是有些自私。”何予之压低声音，“对不起，阿非。”
“你。”
谈郁非反而哭笑不得，忍受伤痛还要在这边道歉，但他没法多说，稍微用力更揽紧了些，感受何予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
“很疼？”
何予之想回个“还好”，然而话到嘴边终究停住，朦胧感受着谈郁非的焦虑，回以极为轻声的“嗯”。
是不适应。比几近蚀骨的伤痛更为不适，说完就恨不得先躲得再深一些。
“……别叫阿源。半夜了……好好休息。”
谈郁非本想拿点止痛药，然而被何予之阻拦也只能放弃想法，陪他等待瑞雪重新封锁痛觉的时刻。
虽然这声回应短暂，但却是个开始，新的开始。
“有件事我必须要问。予之，你那天做什么了？为什么伤得这么重？”
这简直是让谈郁非最揪心的一个问题。他似乎没看到何予之身上有什么新增的明显外伤，可何予之周身浸染着鲜血，令他在雪原上抱起时就几乎卸力。
何予之忍着痛苦笑。
“回答我。”
“支撑……铺路。只是不太擅长……人太多了。”
何予之做了件大事。他替大家隐藏起了一切，消除了存在于人们思想中的痕迹。
包括之前的事件也同样。狂欢之夜，拍卖会……所有公众想不太起来、被遗忘的事件，几乎都是何予之默默无闻的杰作。
他替大家拦下了可能的危机。渔火是地下组织，不该暴露，只是一下子要隐藏起这么多，对于伤痕累累的他来说要承受相当大的负荷，近乎筋骨寸断。
更何况他还犯了禁忌中的禁忌。他吸引着流质觉醒，吸引共鸣，将快速复苏的能力激活并转到谈郁非那边……这才是谈郁非一直没能狂暴、也能极为快速恢复伤口的真正原因。
最后这一点不是何予之说的，是谈郁非从他的话里断断续续自己推出来的，听完更是紧紧抱住何予之，颤得比他还厉害。
“至少……死得安心。阿非……我也怕。我怕渔火会被报复……”
“你怕不怕我伤心？”谈郁非将何予之的手按在胸膛上，沙哑笑着，“干脆也杀了我，怎么样？”
“不会了……以后不会。”
“你说的，我相信你。”
“……”
“予之，你是我的。在你是所有人的助力前，优先是我的人。”
疼痛感似乎减低了些，何予之垂下头，他可能是第一次试着如此靠近谈郁非，尽管已经相当熟悉这怀抱。
“我怎么办。说不过你，斗不过你，你能把我们加起来玩得团团转……所以只剩下相信这一条路可走。相信你以后不再这么冒险、把所有责任都扛到自己身上……我有权力知情，分担。”
“……嗯。”
“还有你的感受，我也想知道。”
“……嗯。”
“你能做到？”
“……我会努力。比如……”
“比如？”
“……刚才真的很疼。但现在好些了……有些累。”
暖流升起，环绕着两人。即使不是大江大河，却可以偷偷渗入地下，暗自交融。
“我相信你了，彻底。”谈郁非重新扶他回床上，微笑，“休息吧。”
“那你呢？”
“就在你身边，顺便学你，道个歉，今晚挤一挤。”
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很难，但也无需全部改变。在谈郁非紧挨着何予之、看他入睡后，他曾轻轻落下一吻，然而何予之睡得很沉，似乎并不知道。
陪伴是最久的长情。陪伴下去，一点点恢复，他终会看到昔日的何予之站在他身边，毫无顾忌地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