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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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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急婚主义

也不知是看多了电视征婚节目,还是受了谁的刺激。母亲平生初次过问起我的婚事。

母亲的关怀让我极不自在。因为她的爱,并非只是唠叨两句那么简单,而是像小时候给我定目标那样,要求读完博士后必须成婚。

我为母亲突然爆发的“急婚主义”感到奇怪又可笑。还半挖苦、半吓唬地试探她对此事的坚定性。“妈,难道你不怕我嫁人后,没空理你了吗?”我说,“你可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哟。”

母亲的回答无比坚决,理由确凿:“不管有多少个,儿女都是要离家的。”并且还扬言寒假回来过春节时,安排我去相亲,目前,她已物色好一个对象。

我就奇怪了,当年我和罗涛咏恋爱,她怎么就没这种“催婚焦虑症”。得知我失恋,她这样安慰我道:“不是你的,就别强求了,这鞋子非要找到合脚的才能穿上并且走得远。”

大概是母亲一直都不喜欢罗涛咏的缘故吧。而我只觉得鞋子总是新的好穿,磨蹭两三年后就变形变味要相互抛弃了。何况我们是从二十一岁到二十七岁,这马拉松也跑得太久也乏味了。

已记不清是在哪日、哪地,是什么原因,我答应罗涛咏的请求做他的女友了。在大学里,他是学生会组织部下的一个小组长,整天夹着策划案去拉企业广告进校园,比身边的同学都提早练就一副商业头脑,用起了翻盖手机,买了摩托车,什么大小活动都有他的身影。

在一些向往社会生活的莘莘学子当中,还是有不少人羡慕他,并崇拜他那身太过早熟的铜臭味。记得那次他在为一家妇科医院组织健康讲座,特地来我们宿舍分发DM杂志和邀请函,还厚颜无耻地站在宿舍门口鼓吹妇科常识,几次被女生们嘲笑着轰出去还不罢手。

那一天的事情发生得阴错阳差。我从超市购物回来,手提一袋鸡蛋,正打算在宿舍里偷偷用电饭锅煮面。刚到宿舍门口,就有男生上来与我搭话,他身穿天蓝色的运动衫,剪平头,怀里捧着一沓半尺高的杂志,笑容很阳光。

虽互不认识,但他同样熟络地与我寒暄,将杂志和邀请函塞进我的怀里,语速快如机关枪:“同学,女人满十八岁,每年都要做一次妇科检查,如果你被痛经、月经失调骚扰,那这堂课就必去无疑了,你有性生活吗?假如有,更应该去,以免你意外怀孕了都不知道,而且去了有免费避孕套领……”

我被他说得羞臊至极,觉得他这是在侮辱人。我堂堂一个黄花闺女,守身如玉,还没任何感情际遇,这倒好,他就诅咒我浑身花柳病了。

我想溜走,可他就像瘟神似的拦住我,再塞进一张优惠券,“同学,医院近期有优惠活动,阴道镜免费……”没等他说完,我用手里的鸡蛋砸到他的脸,一下,两下,将整袋鸡蛋都扣到他头上,黏腻的蛋清从他脸上无情地往下流。

“流氓!”我吼了一声,转身仓皇逃跑。

他被打傻了,狼狈地站着不动,尚未从我的突然袭击中明白过来。我还不解气,转回去再将他的杂志和邀请函全部抢过来,当武器往他身上砸去,“变态!”这才解气地走了。

长廊上围观的女生像麻雀站在电线上一般密集,大家都为这壮观的场景鼓掌,嘲笑,拍手叫好,竟齐声喊起了口号,“赶走流氓,还我清白!”

那时候,介意的不是妇科病与清白有何直接联系,只是无法接受有人将结果赤裸裸地告诉你罢了。然而,那个时代的大学,妇科医院的DM杂志真的是一道具有时代标志的风景线。

或许是因为好奇和愧疚,我悄悄地去妇科讲座现场。当你发现容纳200人的教室座无虚席,才恍然大悟,女人真是死要面子的动物。

我特意去找学生会的负责人,一部分原因是道歉,更多的是想表达一下敬佩之情,称赞他干得不错。在后台,我看到他在整理桌上的宣传册,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滋味。走过去轻轻地“嗨”了一声,他抬头看到我,眉头皱了一下,脸上涌起一种狭路相逢的不快。也没说什么,抱起宣传册若无其事地从我身边擦肩而去。

看到他鼻子上还有鸡蛋砸出的瘀青,我有些内疚。特意向现场的其他学生会同学打听他的底细,得知他叫罗涛咏,是本校化工学院的,还意外收获到他的联系方式。

事后,我主动请他去吃饭。出了餐馆后,他再请我去看电影,吃烧烤摊,在电玩城里厮混到凌晨。从那个周末起,我们成了朋友,后来是同党,帮凶,我和他一起做起了推销员,跑起了业务,组织过几场讲座和商业促销,赚到的钱一起去海南岛看大海,在涛声寂寥的黑夜对天发誓关于婚姻的决定。

刚毕业那会,我们都有破除“毕业等于失恋”的伟大梦想,立誓要结为伉俪,为那些劳燕分飞的情侣们树立正面榜样。

我还在为考研挑灯奋战时,罗涛咏在一家品牌手机代理商家谋到职位,开始了他艰辛的伴读生涯。读研三年,我始终住校,母亲虽见过未来女婿,却对未婚同居非常反感。她再三声明,不许我在外租房,为了便于监督,她甚至有过在学校周边安家置业的歪念。罗涛咏只好周末从城南开摩托车来找我,在市中心逛到十二点,然后乖乖送我回来。

或许是母亲的严加看管让罗涛咏沮丧,在“我读书他工作”的岁月里,我们感情一年不如一年。我读研第二年,两人就开始为一些很小的事相互怄气。主要的问题是罗涛咏变了,发生矛盾后,他再也没回头哄过我一句。不久之后,就有同学上门告状,说罗涛咏交了一个公务员女友。

当时我既生气又哀伤,当即怒气冲冲地打电话给罗涛咏,盘问他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他不回避,如此对我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想再和一个学生浪费时间。”他那语气就像二百七十岁的老人哀叹光阴稍纵即逝一般。

“你是什么意思?”我并不完全明白他的话意,只觉得非常耻辱。

“刘舒,我现在很幸福,寻找到了完全适合自己的生活。我也相信我并非是你的理想对象。”他冷笑道,“我答应要娶她了,对不起,刘舒,我想除了承诺之外,并没有欠你什么。”

“你无耻!”我对他的理直气壮很愤怒。

他没回话,悄无声息地挂断了电话,六年的感情就这样落下帷幕。于一年后,传来他结婚的消息。

我被罗涛咏抛弃后,母亲不曾对此做出半句评论和惋惜。还以为她这辈子不愿以婚姻的形式送走女儿,当她发来一张男人照片时,我才恍悟,母亲与那些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相比,也没前卫到哪里去。

发照片的次日,母亲在电话里急切地问:“怎么样,你感觉他怎么样?”

我故意装傻,“什么怎么样?”

“啊,你还没看我发的邮件吗?”她很吃惊,有点不高兴地说,“你看你,又把妈妈给忘了。快去看邮件,然后给我电话。”

等不到我的意见反馈,她违反规定地提前打来电话。当时我正在等地铁,下班高峰期的地铁站人声鼎沸,个个都似敢死队,争先恐后地奔向回家的车厢。见母亲的来电不期而至,而且是多么的时地不对,我禁不住内心一阵烦躁,刚接通,我就尖着嗓子高喊:“喂,妈你干吗?”在喧嚣中,我几乎听不到母亲在说什么,心里就是烦她整天无所事事似的来烦我,干脆地挂断通话。

两分钟后,手机又吵吵闹闹地浮现母亲的号码,我不耐烦地接听,立刻听到母亲的怒火从手机里喷出来,“你这手机是不是该换了,”她抱怨道,“哎呀,什么都听不见,嘈杂杂的就断了。”

我还真满意她这样想,免得发觉自己被女儿讨厌而黯然伤感,也为刚才的粗暴态度而惭愧。我急忙解释:“我在地铁里,信号不好。”

“在大城市生活有什么好,坐个地铁都那么碍事……”母亲一如既往地批判上海,然后说正事,“我给你发的邮件到底看了没有?”

“什么邮件?”我装傻,明知她指的就是那个附上艺术写真照的胡臣宁——母亲在老年活动中心认识的一老太太的独生子,正在北京读博士。凭相片判断,人不好看也不难看,有些粗,有些呆,刚年过三十,就开始有安逸生活催化成的脂肪皮层。可母亲在信中这样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