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柏笑道：“老奴没要说好话哄陛下，老奴是想说，这下棋臭怪不得陛下，老庆王也是个臭棋篓子，当年一听说他要下棋，阖宫上下都躲着！”
昭文一怔，薛柏是个言语谨慎的人，很少提及自己的父亲。她侧目细细注视薛柏，发现这位伴了自己半生的老宫人一下子两鬓皆白，皱纹像纤陌，密布在那白的令五官模糊的脸上。
他原来这么老了。
自己大概也老了。
只有老人才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提起旧事。
许久，轻叹口气，笑道：“薛公是想说我这手臭棋倒是一脉相承，是不是？”转头看向阿梨：“你倒是没承下来，你棋下得不错，承的是你爹爹，你……更像他些……”
阿梨心中忽然一动，抬目盯着她——不错，自己这张脸和她没有半分相像之处，既没她的明艳，又没她的冷绝。
良久方垂眸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文道：“他是个落草的书生，性格坚硬、反叛、狠绝。”抬眸看她一眼：“但他若是还活在这世上，见了你，一定会对你很好……”
阿梨沉默，她实在无法凭着这两句话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具体的影子。
自她的身份被揭穿以后，她们两每回的相处都生硬而尴尬。阿梨心中不再有对她的忌惮，可又没有凭空生出不少亲近。两人的关系间，横着一道深长的鸿沟，而这鸿沟中甚至都不是怨恨，只是说不出的距离与茫然。
昭文不是个柔软温情的人，阿梨自己，从来洒脱恣意，与人相处全凭直觉。可在这个陌生的母亲面前，她的直觉忽然停摆。
半晌，她听见自己问：“你喜欢过他吗？”
昭文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
“所以你也不喜欢我，是吗……”
昭文微怔，下意识辩解：“这是两码事……”只一句话出口，却停了下来，手心把着一枚琉璃棋子，细细摩挲，须臾淡淡一笑：“我不知道……”她忽然想起在十几年前在长城前军镇与居姚王妃谈判时的样子，那时王妃怀抱襁褓中的新王——便是如今的郑南，为了护住那孩子，任她狮子大开口，答应了她所有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又想起另一个在自己面前下跪的女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当初六岁，见了自己只会哭，还吓得尿了裤子。
她自己却是反的。
她从未为阿梨做过什么，相反，为了自己的大业，拿一具死婴，替了她当时的身份。
她喜欢阿梨吗？喜欢自己的孩子吗？
她也配？
昭文从翻飞思绪中抽身回来，敛了笑，恢复一贯的沉定面容，道：“但你放心，这些年我亏欠你的，会一一补还给你！你随我回京，我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让你真正做个人人艳羡的公主！”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有些恶心。但这些年说的恶心话太多，不胜枚举，这算得了什么。
阿梨果然咬唇不语，眼底微红。凉风拂过单薄春衫，她双肩微微颤了一颤。
当天夜里，她自马厩中偷了一匹最好的马，从行馆逃了出去。那马通身漆黑光亮，马头高昂，双目如曜，是一匹万金难得的千里良驹。
是沾兰的贡马，昭文已骑了很多年，一般都养在专门的马厩里。当天下午才被牵到了这间普通马厩之中。
蹄声驰出不过半条街，昭文便吩咐身侧晨钟：“这些御卫，都交给你了。好好护卫她的安全。”
晨钟拱手答应，牵了一匹马过来，疾驰着追了出去。
晨钟离开许久，昭文方问身侧薛柏：“薛公，我是不是……做错了？”
“陛下怕她年幼心软，好容易找回母亲，不舍得您，才说了那一番话……她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薛柏道，顿了一顿：“……就算她不明白，高平侯也会明白的。”
“是吗？”昭文一笑，忽然踅身向内，握拳遮在嘴前，重重咳了一声。
手上一片冰凉黏意，薛柏忙递上一块手帕。她接过来擦了擦，那雪白湖绢上一点殷红颜色，格外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还有五六章就完了，想接着就故事里的副线人物开一个文，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感兴趣~感兴趣哒欢迎戳预收文《公主，还骗婚吗？》，谢谢各位亲爱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