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并无人声应答。
“臣护驾来迟，令陛下受惊，臣罪该万死。”风榭皱眉，又拱手再说一遍。
依旧无人应答。
风榭稍作踟蹰：“臣恐怕陛下受伤昏厥，不得不如此，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当即命内侍上前：“掀帘！”
内侍惶惶上前，掀开车帘——
车内只有昭文一人，斜躺在车内地板上，上半身倚着车座，襟前一片鲜血。
内侍战战兢兢回望，风榭眸光一沉，内侍为这目光一刺，连忙上前，爬入车内，将手缓缓移到昭文鼻尖，手臂顿时一僵，两股战战，瘫跪在地：“陛下……陛下薨……薨了……”
饶是已有所料，风榭仍是浑身一震，他僵坐马上半晌，方想起下马行礼，恸哭大拜。
二十多年夙夜所求，忽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成了真，这种感觉，令他连喜悦都有些诚惶诚恐。他早上还在担心自己又错了一着，昭文其实并未中毒，这一切不过是她将计就计的把戏。她惯使此招，虚虚实实，以令他本能生出惧意。
可她此刻真的死了，真真切切死在了自己面前！
从这一刻起，天下就是他的了。
父王，兄长，你们看到了吗？我完成了你们做不到的事，我打败了这个女人。
他大跪在地，眼泪随着他垂首的姿势落入泥土里，他越哭越狠，以至泣不成声。
其实她可以像对待兄长那样杀了自己的，但她没有；其实她可以将自己一直扔在众妙殿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任自己与那些臭虫混为一体的，但她也没有；其实她可以将姬敬修擢升的更快一些，令他足以与自己抗衡的，但她还是没有……
她杀了他父兄，可她留下了他；她任他在阴暗处受苦，可也是她最终伸手将他从阴暗中拉出来；她教他治国之道，教他如何识人，教他如何御下……
他以头擂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内侍佟元过来扶他，凑在他耳边说：“殿下还请节哀——殿下此刻当拿个主意，车驾是继续走，还是就在此地送别？”
送别？风榭忽然反应过来，目光凛凛射向那辆明黄马车。未免天子遗容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早有内侍上前掩上了车帷。
但他清晰记得，那车厢中，只有一人。
阿梨呢？
他忽然醒悟，方才的疯马乱奔不是偶然，是要声东击西，引开他的注意力。
阿梨，阿梨！
他翻身上马，向马车来路追去，不见半个人影。问禁卫，禁卫也一脸茫然，不见有人逃脱。此地已至远郊，道旁山林晴翠茂盛，绵延十数里，此时人手寥寥，她若是逃入山林之中，他一时之间，不可能找得到她。
他心中如风箱乱鼓，急抽马鞭，却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追。
可恶，原来还是上了当！
手心捏地咯咯作响，茫然四顾，忽瞥见队伍后面一片恣意喧闹的红，方想起今日出行所为何事，连忙打马向那最红的一辆马车急奔而去。内侍忙打马相随。
到得车前，风榭顾不得众人目光，下马一把掀开车帘：
“阿梨呢！”
车中新娘端坐如仪，没有回应。
“我问你，阿梨呢！”风榭又冷冷问，手扶在门框上，指节因为使劲已变得发白。
赶来内侍见此情状，怕出什么事，立刻上前，想转移他的注意：“陛下，到了该喝送别酒的时候了。”天子已死，太子自然继位，机灵的内侍立刻改口称“陛下”。
“送别酒？”风榭在急怒情绪之下被他这么一打岔，微微怔忪一瞬，旋即冷冷一笑：“好啊！来人，拿酒来！”
左右立刻端上酒注子，风榭亲自斟了两杯，又当着她的面，往其中一杯中滴了两滴药：“告诉我，阿梨在哪？否则，今日我就以这鸩酒为你践行。”
马车中人微微一震，僵直了片刻，须臾，却伸出手去，要接他手中那杯鸩酒。
他始料未及，手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她却穷追不舍，终夺过他手中的酒，端到自己身前。
她将盖头掀开一个角，要将那酒盏送至唇边。“花朝……”他心中忽浮起不忍，“你只要告诉我阿梨逃往哪个方向了，我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好么？”
这已是他盛怒之下极尽可能的软和语气了，然而车中人充耳不闻，只是将那酒盏送往唇边……
“慢着！”山林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沉沉如水，伴着两声轻咳。
车中人握盏的手一颤，盏中酒泼出几滴，溅在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