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开口，声音也几乎要消逝，气若游丝。
“……阿海。”何予之闭上眼，整段话都像在梦游，“……离开这里。”
“离开？阿予，你要我离开？你确定吗。”
陈星海靠近何予之，将木戒指在他眼前晃了下，放在他的掌心。
何予之很想伸手去抓，手指尚未蜷缩起来便被粗鲁夺走，反按在地上，上面覆盖了只脚。
陈星海就这么单脚踩着，狠狠踩进雪里，像是在踩被人玩弄、抛弃的玩具。
何予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恍惚看着，好像被踩到鲜血直流的不是自己的手。
“喊啊，阿予。你喊啊。”陈星海非常不满他这连个声音都不发的样子，踩着他的右手半蹲下来，“难道你不会疼吗？何予之，你连这点取悦人的本领都没有？从最初来L.R.开始就好像能封闭痛觉一样，做实验累倒都不出声，你不会表达么？”
“何予之，我在和你说话。你给我仔细看着——”陈星海不满足于何予之昏昏欲睡的样子，一把揪住他凌乱的头发将他拽起，手指几乎要掐入他的眼皮，强迫他睁眼。
何予之清醒了些，看着他勉强笑笑。
这个微笑依然如此清明，看得陈星海都呆愣了几秒。
“别这么说话。”何予之微微笑着，眼里空荡一片，“你叫我全名……会让我想起阿非……别这样。”
“又是阿非。”陈星海手上用力，硬生生在何予之眼角掐出了淤青，“你再叫一次阿非，我就杀了你——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何予之左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右手还努力想去抓陈星海攥住的木戒指，被陈星海反手夺住。
“我是什么人，你忘了么？”陈星海轻声，但表情狰狞，“是L.R.收留了你，收留了那时候都不如一条狗的你，保住你的小命……你以为你算什么，高高在上的研究员？你凭什么那么高傲，连一眼都不肯正视我这个负责人的侄子？”
L.R.收留了何予之，没错。
当年暴风雪的背叛者颠沛流离，几经周转才找到这个隐蔽的组织，向陈平发出了求救信号，才勉强从暴风雪的追杀中逃脱、生存下来。
如果没有L.R.的救治，何予之早就死了。没有L.R.的援助，也没有何予之作为生存意义去研究的七年……活着也只是个空壳。
“你不懂，阿海。我和平叔……不是……”
“闭嘴。你个卑贱的——”
“……是他觉得欠我，不是我欠他。”
“欠你？”陈星海哈哈大笑，“凭你？凭你这流浪者？”
何予之撑着，微微苦笑了下。
“你说出来，全部。”陈星海的手移到何予之柔软的脖颈间，深深掐住，“不说，我也杀了你。”
不被逼到绝境，何予之或许永远不会张口，又或者他早已视线模糊，连陈星海身上佩戴了通讯器都没看到。
但有一点确定，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没有渔火，没有L.R.，没有挂心者……也没有再挂心他的人。
所有人都已走远，风雪就像昔日一样干净，吹拂着断崖。
此刻才是开口之时。被风雪浇灌、隐藏了七年的雪莲，终于有机会能稍微绽放。
“你听说过何川吗……或者齐贤亮？”
陈星海冷笑，表示他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无名小卒。
“那你见过这个……特殊的勋章？”
何予之右手也使不上力，剧烈颤抖着，却慢慢从衬衫内侧口袋中掏出枚勋章。
当初谈郁非押在店长那里的那枚勋章，阿公的勋章，送给了谈郁非以示他是唯一正统接班人。
陈星海一愣。
这枚勋章长得和L.R.的勋章极像……太像了。然而他们的是银鹰，这个不是，比他们佩戴的等级要高出很多，甚至还有星级标记。
这种特殊勋章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誉，曾为这个国家完成重大任务的人才能拥有。陈平有一枚，他还以为那是L.R.绝无仅有的一枚。
“和叔叔那枚一样的勋章……你从哪里拿到的？”
“阿非那里……阿非给了店长。”何予之喘了口气，继续微笑，“如果不用这个当诱饵，我也许还不会那么早登场……会等试验彻底完成，监督收工再说。可这是阿公的勋章……阿非想要我的命，用这个交换……我怎么忍心拒绝。”
那是故事的开端，一切的导火索。
0983不该行动，却太想留下这枚勋章了。看到它就像是看到逝去的阿公，何川老师，看着为秘密而逝去的无数姓名都不会被人记住的英雄先辈们……会让他稍感安慰。过去七年，他从来不是孤单一人在作战，从不是。
“你别提谈郁非……给我闭嘴！”陈星海已经快变得歇斯底里，紧攥着何予之的脖颈攥得青筋凸起，“我问你，这是谁的勋章！”
“……阿公。”
“谁？”
“‘渡风’这个代号，听说过吗。编号20931……L.R.的白皮档案，你未必能知道。现在在死者名单里。”
陈星海呆住了。
“白皮档案……你说的是专门从事地下工作的那个……”
“……嗯。L.R.昔日的无名英雄，和平叔是战友。”何予之微微笑着，“……也是渔火店长从小到大的世交好友，只是店长和阿公同样退出得早，你不会知道。可真正论起来……平叔还要叫阿公一声‘前辈’。”
陈星海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短暂松手，脚也松开了。
他终于想起“渡风”是谁了。渡风就是齐贤亮，是陈平——他叔叔昔日的上司……一个跟叔叔岁数差不多、甚至更年轻些的人。
叔叔以前提过他这位前辈，眼里难得地闪烁光芒。那是位强到令人恐怖的人，打遍L.R.未曾有对手。叔叔身手已经很强，可此生从未赢过齐贤亮一次。
可这位“前辈”不严肃，莫不如说性格潇洒古怪，还有些活泼。至于后来他去了哪里……叔叔也只是沉默片刻，用了简短的字来形容——
被L.R.除名。出任务，牺牲了。
幼年时的齐贤亮将这位影响叔叔至深的大叔想象成古代江湖中御剑而行的绝世高手，很难想象他去参加了什么秘密任务……怎么会有人杀得了他。
“不是被L.R.开除……是除名。除名的意思是从现役移入白皮档案……自此后，世间再无他们。这代表他们要去参加最隐蔽的任务，已经是死人了。”
“阿海，你觉得阿非和那位前辈……气质相似吗。虽然以下是机密，但他是齐贤亮唯一正式承认的继承者，继承了沧海齐家‘天光制境’绝技之人，也是能将店长‘心意流’剑术发挥到极致的渔火第一外线。他是这个时代罕见的用剑高手，既努力，又专情，是我最爱的人……我以他为傲，此生无悔。”
陈星海颤抖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即使明知提了会死，何予之依然在提，哪怕已经昏昏欲睡多次还是陆续说完。
“齐贤亮收养了四个孩子……我是其中之一。但他收养我的理由不是看中我，而是因为是何川拜托的……何川是我在暴风雪的老师。”
“……暴风雪的人？你居然认暴风雪的不法分子为老师……”
陈星海顿住了。
他想起白皮档案的那一页。有张照片紧挨着“渡风”，无名无姓，上面的年轻人不擅长笑容，只微微露出些许，于严肃之中有几分腼腆。
“‘静水’，那是何川老师昔日的代号，但用了没多久就被彻底抹去。”何予之停下了一段时间，雪花纷飞，将声音扰乱得更为低轻，“他是绝对不能被提到的秘密……是隐藏起来辅助齐贤亮前辈、潜入暴风雪内部的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