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番外一 过渡期与糖
“阿非。我……睡了多久？”
“不久。你能醒来，就一点都不久。”
这样的对话不是发生了一次，而是很多次。自何予之醒来后，类似的场景经常循环。
能醒来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值得大家一辈子施舍、做好事的事——然而对于何予之而言，他似乎醒来就已经用尽了积攒一年的力气，更是做不到瞬间好转，下地走动。
毕竟那是几乎将骨血重换一遍的致命重伤，流质都尽力去修复了，恢复了一年也不行。最初何予之说不了两句话又重新睡去时，谈郁非的表情像是天都要塌了，直到大家告诉他何予之还有呼吸时才慢慢重新回神，依然吹了半天的冷风去冷静。
给予希望又绝望是最痛苦的事，然而还好上天没再次捉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何予之究竟是从哪里回来的……所有人都非常有默契地不问。能回来就好，不再求更多了。
谈郁非推掉了手头所有的工作，专心守在何予之身旁。这一年丢失的神情和话语几乎都涌现了回来，然而就算他有万语千言想说，在何予之短暂的苏醒时间里基本都会十分克制，尽量不想让他再担心什么。
而何予之也在努力，努力将清醒时间再多维持一些。等到他终于能好好睁眼十多分钟也不会睡着，开口问的第一件事就令谈郁非十分压抑——他在问结晶。
在得知结晶彻底碎裂、消失后，何予之恍然在梦中一样，舒了口气，有段时间没再说话。
“对不起，阿非。”这是他攒起力气说的第二句，“让你担心了。”
谈郁非本来是坐在何予之身边，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站起，略微转过了身。
“……怎么了？”
“没事。”谈郁非片刻停顿，声音略低，“我很好。”
何予之只能苦笑。
笨想也知道他过得不好。如果是阿非回不来，他可能也同样不能保持理智……眼前的阿非已经算比他想象中要强很多了。
一年，虽然不算最久，但天天都是煎熬。而且这个时间跨度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料，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雪原的爆破上，好像闭上眼，还是在阿非怀中沉睡的最后一幕，而睁开眼就已经到了天翻地覆的一年后。
因为他不能说太多的话，说多了会累，谈郁非主动担当起了讲故事的职责。讲这一年来发生的变化，讲L.R.、鱼鹰，还有叶沧连他们来看他之类的事。何予之细听过去，许久都没有回应。
“还好吗，再睡一会儿？”
何予之摇摇头，但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
“因为错过了一年的工作而失落？”谈郁非真想掐下何予之的脸，“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休息……”
“不，是为你熬得这么辛苦而难过。”何予之低下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护我……连外面都没怎么去过？”
谈郁非愣了愣。他在想是哪句话出问题了么？刚才他应该是一个字都没提到自己这一年的生活才对。
“正因为你没提。”何予之依然能看穿他的心思，轻声，“如果你过得充实……应该会早就提起才对，哪怕随便编造两句谎言。”
谈郁非发现一年过去，他似乎还是没什么长进。该反驳的地方依然无法反驳，而且从那什么见鬼的深处走一圈回来的何予之洞察力还是这么强，连这细节都能发现。
这跟智力无关，跟用心程度有关。也许正因为何予之也无时无刻不在挂心才会知道，哪怕两人不在同一片世界。
“你在指责我？”谈郁非声音淡淡的。
“不。我是有些……”何予之顿时有些慌张，他怕阿非会因此而生气，所以努力解释，“有些自责，如果能早点回来……”
“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
“意思是为什么你从来都能置身事外，何予之？”
“……嗯？”
“指责别人，却看不到自己。”谈郁非语气略微舒缓，只是略微，“你又什么时候能改掉一句都不提自己的毛病？”
轮到何予之有些呆愣。
他确实从来很少提到自己。感受也好，做事的理由也好……就连之前在雪原上时也是一句招呼都没打，只说有未完成的事，不知能不能回来，自此便远离了阿非。
“那是……特殊情况……”何予之勉强寻找些借口，“当时，我说出的话很可能泄露……”
“既往不咎。”谈郁非将目前已经是八年的过往全压缩在这一句话中，凝缩，然后翻页，“我要你的今后，看你今后的表现。”
何予之不知该怎么回应，只想像以前一样低下头，却被谈郁非抢先托起。
如此近距离的目光接触更是让何予之难以适应，有限的视线范围内依然在躲来躲去。
“我要改掉你这种病，逐一，先从对视开始。”谈郁非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直视着他，“予之，你看着我。”
何予之最初是慌乱，但最终躲不掉时也只能放弃，颤抖着一点点抬起头，和谈郁非对望。
看着看着，何予之就比刚才老实了很多，目光也从躲闪变得有些凝滞，甚至眼底开始渐渐浮起些波动的光亮。
他看到的是和确实和记忆中“昨天”不太一样的阿非。谈郁非变了些，沧桑即使不言说也刻在眉宇间，面容上，就像有些人一眼看过去平静如常，眼神里却藏着许多故事。
谈郁非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这种变化，也不是为了让他难过而来。
“还是那么害怕我吗。”相比之下，谈郁非是始终过不去另一道坎，“之前是个混蛋，实在对不起你。”
即使是何予之，也用了四、五秒反应到底在说什么，反应过来时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谈郁非始终介意没被正视过这一点，认为是他气势太强，所以何予之从未敢真正直视。
“……阿非。”何予之略微垂了些目光，“我不敢看你……不是因为常规意义上的害怕。”
“你不害怕？”
“……略有一点，因为做过亏心事。”何予之停顿了片刻，“主要还是因为……”
“因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