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总共只有几秒钟的长度。
一点开就是现场喧闹的声音。
然后，画面里舞台上的舒航从模糊到清晰，只见他清朗的嗓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来——
“我，没有女朋友。”
“我与沈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星岚呼吸一顿。
瞳孔不自觉地缩了下。
霍沁收回手机，看着星岚发呆的神情，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来，得意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候，后台的门再次打开了。
颜宁背着自己的大提琴走进来。
正好看到房间内左右两端坐着的两个女人。
空气安静得可怕。
颜宁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她朝星岚走过去，笑着跟她打招呼：“大大……”
才说一句，一看星岚的脸色，她愕然问道：“你不舒服么？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星岚挤出一丝笑来，摇头：“没事。”
脸色是因为熬夜，跟舒航的那句话完全没关系。
她慢慢地深吸一口气。
不会的。
她信任舒航。
她相信舒航的否认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可。
就算理智清楚明白地这么告诉自己，她脑海中刚才听到的每一个字，像是一根根针，不受控制地扎进心口。
“我，没有女朋友。”
“我和沈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再一联想到舒航最近的音讯全无。
饶是对感情这种事心大漏风如沈星岚，也不免有点受伤。
颜宁之后，赵明希与李铭恩也陆续到了。
“哟，来得挺早啊。”
第二轮就五个人。
同样央音出身的王杰在第一轮的演奏中出现一点小失误，以八点九分被淘汰了。
赵公子往星岚面前一站，也看出点问题来。
“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问得人太多，问得她懒得解释了。
她往椅背上一靠，说：“没什么。”
这时候，手机忽然一震。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
是小糖果发来的消息，鼓励她加油的内容而已。
星岚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抬手回了个【嗯好】。
……
这一轮的出场顺序按照上一轮的排名。
第一轮分数最低者第一个出场。
今天第一个出场的人是颜宁。
小姑娘表现得还算不错，作为一个第一次正式参加专业比赛就闯进决赛的高中生来说，她的表现已经足够亮眼了。
只不过演奏技巧和经验上，相对赵明希和李铭恩这些决赛常客来说，依然生涩。
最后她拿到了九点一分的成绩。
下台的时候，小姑娘有点沮丧，觉得自己没表现好。
赵明希笑嘻嘻地鼓励她：“挺好了。比赛这种事，跟其他人比没什么意思，重要的是跟自己比。你看，你不是比之前分数更高了吗？”
颜宁：“也就零点一分……”
赵明希：“零点一分也是进步呀。”
“说的也是。”
颜宁之后，霍沁、赵明希和李铭恩陆续上场。
星岚是最后一个。
赵明希的表现相当稳定。
第一轮拿到九点四分，这一轮依然平稳地拿到同样的分数。
倒是李铭恩，保持住了相当高的水准，一举拿到九点六分，再次破了这次“星海杯”的记录。
赵明希朝下台的李铭恩开玩笑：“哈哈哈，你也不知道手下留情，你这样会让星岚压力很大的好不好！”
李铭恩：“不至于。”
工作人员过来叫星岚上台。
星岚起身。
赵明希照例在她身后大声说道：“加油啊！”
“嗯。”她头也不回地向后摆摆手。
贝多芬的《热情》。
狂风暴雨一般悲壮的《热情》。
她在钢琴前坐下来。
双手一抬，几乎毫不犹豫地按下琴键。
现场的嗡嗡声几乎是瞬间被按了暂停，整个宽敞的大厅内，只回荡着悠扬轻缓的琴声。
像是远远的天边慢慢悠悠地飘来一片乌云。
随即风声大作，飞沙走石。
暴风雨不期而至，刹那间掀起狂澜。
《热情奏鸣曲》，并非贝多芬最广为流传的一首奏鸣曲，却称得上是他最为登峰造极的作品之一。
在沈星岚的演奏中，清脆与低沉的琴音交织。
如同惊涛拍岸，音符间恢弘的气势扑面而来。
现场的所有人无一不被她的琴声震慑住了。
就连站在后台的赵明希与李铭恩也被这琴声震慑住了。
气势太强了！
竟然能够将贝多芬作品特有的那种强而有力英雄感和“与命运搏斗”的顽强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
赵明希不禁喃喃：“我的天……”
这才是沈星岚的真实实力吗？
此时台下，坐在观众席的林鹏飞惊叹得下巴都掉了，不禁看了看身边的林院长：“老爸……岚哥她在咱们家练习的时候，好像完全不是这样的感觉吧？”
林院长没说话。
的确不是这样的感觉。
之前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劝她不如换一首。
他觉得她没有那种强烈的胜负心，肯定很难完整表现出曲子中那种顽强坚毅的搏斗感。
然后此时再听。
她的琴声不知怎么的，忽然有血有肉了起来。
好像是她将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了琴键上。
触键灵巧，却充满力量。
仿佛在毫无保留地拼尽她全身的力气。
然而，与林鹏飞的惊叹不同的是，林院长慢慢皱起了眉头。
她的情绪不太对。
用力过头了。
虽然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比，却慢慢地、非常细微地、开始越弹越快。
石破天惊的气势在暴风雨般的节奏下越来越强，越来越震慑人心。
然后，就在将近尾声的时候，忽然间——
几不可闻地，错了几个音。
星岚的一口气似乎最终还是没能撑到最后一刻，彻底乱了。
功亏一篑。
可以前面她的表现来说，的确已经足够令人惊艳了。
余音逐渐散尽了。
现场安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评委老师们交头接耳地商议之后，给出了九点二分。
以目前决赛的分数榜来看，不能算高分，但也绝对不低了。
星岚在钢琴前垂下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脑袋一片空白。
指尖脱力。
之前被她刻意忽略的刺痛感在这一刻忽然放大，扎得她心口阵阵抽痛。
她站起来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黑暗猛然袭来，将她彻底淹没。
“咚”的一声闷响，她晕倒在了舞台上。
下一秒，观众席上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冲上了舞台——
赵明希与李铭恩也跟着从后台冲出来——
所有人兵荒马乱。
……
沈则谦连续值了两天的班。
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手术服还没来得及换，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群人火急火燎地跟一群护士一起推着轮床跑过来。
想必是又要抢救。
然而等到他们跑近了，他一看床上躺的是谁，沈则谦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星岚！？”
他猛然上前确认，发现床上躺着的那个面无血色的女孩的确是他妹妹没错。
护士们认出了他，赶紧说：“沈医生，我们已经联系了急诊的汪医生——”
然而急诊医生哪比得上心外科的医生更懂心脏疾病。
沈则谦几乎毫无犹豫地说：“交给我。”
说完就跟着护士们一起冲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大门再次合上。
除了医务人员外，其他人一并被关在了门外。
这时候，一直戴着口罩的舒航慢慢沿着墙边坐下来，摘下口罩大声喘气。
他的双脚几乎脱力。
这还是他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晕倒在自己眼前。
太吓人了。
他觉得刚才自己在台下看到她倒下的那个瞬间，命都要被吓短十年。
他原本买了票，低调出现在赛场上。
本打算等她比赛结束之后就去找她。
他当时都已经想好了。
反正冷战是他开启的，那由他来喊停也无可厚非。
结果——
他虚弱地靠在墙上。
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略微眼熟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来，摸着下巴打量他。
忽然问道：“你就是舒航？”
他一开口，一向对声音敏感的舒航也认出了他的声音。
是那天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
“你是……赵明希？”
之前舒航看到他也在台上，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赵明希此时身上仍然穿着上台表演的正装，蹲着的姿势却有点吊儿郎当。
他双肘搭在两边大腿上，说：“我知道你。最近微博上挺火的”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舒航：“……昨晚上也挺火。”
舒航：“……？”
赵公子说：“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么样啦，但是星岚跟我说过，你姑且算是她的男朋友？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撇得十万八千里远啊？”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看来你比起星岚还是更在意自己的人气？”
舒航：“……”
怎么可能呢？
当时那一个瞬间，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干脆承认算了。
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
当时，脑海中闪过那个念头的瞬间，他看到了谷勤。
刹那间那个念头就被冲进脑海的小米的事情淹没了。
谷勤和小米，是他的前车之鉴。
他绝对不允许让星岚也得到和小米一样的遭遇。
这时候，横里伸出一只手掌，挡在两个人之间，隔开了两个人的视线。
两人诧异地扭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个人拉下口罩，露出脸来。
是也来偷偷看比赛的谷勤。
谷勤叹气说：“这事儿我估计也有责任，别怪舒航。他就是不希望自己步上我的后尘。”
赵公子好奇看他：“你咋了？”
谷勤瞥他一眼。
看在这人看起来跟他家偶像挺熟的份上，说了。
“我初恋就是曝光后被一些脑残粉折腾分手的。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赵明希懂了。
不过他一向自由任性惯了，虽然理解舒航的选择，还是不免多了几句嘴：“难道就因为这个你们就一辈子不谈恋爱啦？”
说着，他看着舒航说：“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那么说，很伤人？”
其实之前星岚晕倒之后，颜宁小姑娘曾经忧心忡忡地跑过来跟他说了她在进后台之前，在门外听到的对话。
赵明希将颜宁告诉他的话说出来。
说完，他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看，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反而成了别人攻击星岚的武器。你说，你傻不傻？”
舒航怔忪着：“……”
谷勤默默捂住额头。
果然，他就觉得那么说肯定要出事。
赵明希感叹道：“几年没修理霍沁，那女人又出来作妖。”
本来吧，他看她是个女的不想下狠手。
“现在看来，她这么恶毒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谷勤好奇地问：“你准备怎么修理她啊？”
赵公子说：“那个么——”
舒航没有继续往下听。
比起谈论那些无关紧要的，他此时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术室里。
星岚。
他的女朋友，因为他的公开否认而受伤了。
直到刚才，他还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至少他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办法保护好她，即便只是将她藏起来。
然而现在，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她和小米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门口的灯终于灭了。
沈则谦拼了老命，终于将妹妹安然无恙地送出手术室。
轮床推进了病房。
他终于有空给两个弟弟打电话。
沈铮和沈熙今天加班，各自忙碌。
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都不淡定了，问清楚了病房号就准备飞奔过来。
打完电话，沈则谦洗了个澡，这才走进病房里。
这时候，他才发现病房里原本跟来的一群人都不见了。
床上，躺着他麻药还没醒来的妹妹。
他往里走了两步，顿时发现角落里居然坐着个年轻人。
一身黑衣，低着头坐在病床边上。
听到脚步声，那个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眼。
沈则谦被他一双眼睛吓了一跳。
心说这个人是谁啊？星岚的同学吗？
然而对方的目光先是落在他的胸牌上，随即抬眸，沙哑着嗓子问：“你是……星岚的大哥？”
星岚说过她大哥是心外科的副主任医师。
而且都姓沈，应该是他没错。
沈则谦点头：“你是她同学么？”
闻言，舒航苦笑了下。
自作自受。
他现在连点头承认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轻声问道：“大哥，星岚她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啊。”沈则谦说，“从小到大的老毛病了，受不得累受不得情绪激动，估计是这次比赛太劳累了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舒航，心说：嗯？？这位同学听完满脸的自责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忍不住安慰道：“你放心，她从小就很坚强的。”
老实说，这种情况从小到大出现过很多次。
每次几乎都是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他甚至都开始有点习以为常了。
今年感觉她身体好了很多，再也没有复发过，因此沈则谦才同意她回学校正常上课。
没想到……
看来还是不应该同意她参加比赛。
说完，沈则谦看了看舒航。
手足无措地发现他的眼眶更红了点。
哇……怎么办……
舒航抬手捂住眼，努力将眼眶的酸意擦掉。
是，他一直知道。
她从小就很坚强。
即便脆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可她依然比任何人都坚强地活着。
可是他。
却因为不够信任她，而插了她一刀。
这一刻，巨大的懊悔几乎淹没了他。
等到他回过神来，泪意已经从他眼眶中奔涌而出。
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这一瞬间，舒航忍不住难受地想：他居然还没她坚强。
沈则谦被他的眼泪吓了一跳。
局促地从身上摸了个遍，终于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那个……你真的别担心，她醒来就没事了。真的。”
舒航吸了吸鼻子。
谢过他的纸巾，说：“那我就先走了。”
沈则谦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啊……好……哎……”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就见舒航忽然俯身，在星岚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则谦：“…………………………”
嗯？？？
等等？？？
刚才他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万更好难！！泪奔！！！